窄巷。

贺楼乌兰久久凝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鲜红的血一路延伸,又很快被雪花覆盖。

少年的话犹如一头冷水兜头泼下,又如火星瞬息燎原,激得她战栗。她心中某处被一压再压的小火苗渐渐亮了起来,烧得她口干舌燥,生平第一次,有了某种跃跃欲试的野望。

“还以为你能成功的。”

拓拔秀不知何时走来,站在贺楼乌兰身后,幽幽叹了口气,“这下可好,回去我得同你成亲了。”

“你我人人羡艳,说什么王宫贵胄,却连爱人的自由都没。”

“生在帝王家,幸哉祸哉?”

贺楼乌兰懒得听他矫情,翻了个白眼,转身欲入小巷深处,却又想起什么,走了几步自地上捧起一把染血的雪,明明珍视得很,却又怕捂化了,只手心捧着那捧雪默了片刻,“他回不去的。”

“身份暴露,谢郁棠不会再信他。”

古月楼。

谢郁棠看着笔挺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眼睫低垂,话却是对蔺檀讲的:“本宫侍卫已回,就不再劳烦殿下“保护”了吧。”

蔺檀走时面色相当难看。

楼内外本还有些看热闹的百姓,见禁军围守吓走了大半,此时连禁军都灰头土脸的撤了,更是无一敢再留,楼内外瞬时清净下来。

谢郁棠看着垂首敛目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在自己面前一向乖觉,也比任何人都合自己心意,可是,蔺檀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

谢郁棠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受伤了,先去上药。”

少年一袭黑衣,伤口并不明显,但梳冽雪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依旧难掩。

苏戮睫毛很轻的眨了下,偏过头,一缕发丝垂落,滑进锁骨的一汪浅坑,整个人看着无辜又脆弱:“玉肌膏,用完了。”

他从未开口向她要过东西,这是第一次。

“演武司下设有医馆,自会给你开药。”

她的声音很淡,没什么过激的情绪,苏戮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她就敢当着一众侍女的面让他脱衣服,一边亲自上药一边调戏,每一个字都生动鲜活,而现在,她抽走了一切情绪,只余冷漠疏离。

他想过很多她的反应,打他骂他罚他都好,他全都甘之如饴,唯有冷漠,是最糟的一种。

少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唇色淡得近乎透明,看上去仿佛碰

一下就要碎了,唯有目光一直倔强的锁在她身上,依旧恪守规矩不看她的脸,只盯着裙摆上的暗纹绣线,仿佛她下一刻便要弃他而去。

谢郁棠想离开的脚步终究没能迈出去,将怀中密信悬在他面前:“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不对。”

语气中几乎没有疑问。

营口后山,虬髯客的表现根本掩饰不过去,她亦问过他的身份,可他并未坦白。

当初蔺檀也是这样,说会为她查清谢氏一族倒马关惨死的真相,说会为冤魂鸣不平为枉死他乡的战士求公义,说会成为她的依靠,他就那样心安理得的享受她为他做的一切,将她的军权蚕食为己用,借着她的助力登上皇位,然后在权欲中终于不再遮掩自己赤裸裸的利用和从未有过的真心。

那苏戮呢?

他既早已知晓自己身份,又为何放着北戎锦衣玉食的小侯爷不当,甘于侍奉她左右,甘于被误会是男宠,那些或鄙夷或戏谑或嘲弄的眼神,他真的毫无所觉,又真的毫不在意吗?

他在她面前一向乖觉,甚至是任由她随意掌控的姿态,但平心而论,两辈子的经验加起来,谢郁棠都不敢说自己看透过这个人。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也许苏戮和蔺檀并非同一种人,可她赌得起吗?

真心错付,家仇未报,公义难平,她已经错过一次,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今重来,她还能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再孤注一掷地信上一回吗?

她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

环佩声响,在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异常清越。

苏戮抬眸,在、看清谢郁棠的动作后整个人僵在原地,面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干净。

谢郁棠将玉佩解下,像是知他不会接,轻轻搁在了他面前地上。

很轻一声,却让少年浑身一震。

那日她恼他不爱惜自己,将他摁在温泉水中险些窒息,他形容狼狈,眼底的光却那么耀眼,整个人都有种被浸润后的暖意,不像现在……

谢郁棠移开眼,玉佩已归,从此海阔鱼跃,她放他自由。

苏戮忽地抬手握住她手腕,等谢郁棠反应过来,手中已被塞了把匕首,锐利锋尖离少年咽喉不过毫厘。

谢郁棠惊怒:“你做什么?”

苏戮的手指牢牢扼住她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不得分毫,指尖的凉意即使隔着衣袖依旧触目惊心。

他想要解释,想告诉她,苏府的世子,北戎的侯爷,这些算什么,他都不想要,他只想留在她身边。

可动了动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亦重活了一世,知道她受过的背叛,也知道解释有多苍白无用。

“主人不信我,就杀了我。”

刀尖离他喉结太近了,近到他只是说句话,就能刺破。

鲜血顺着玉瓷白到透明的脖颈流下,他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