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恐怕李倜远怎么也想不到，楚昀纠结的点不是将来让孩子上哪个小学，而是这条生命他要不要使其降生。

老楚做完最后一项检查，拿了药，这就准备回家。

李倜远安排的车已经在外面，等把他送上车，司机贴心降下后车窗，老楚对李倜远道谢，目光缓缓转向儿子，最后什么都没多说，窗户又那样升了上去。

他对楚昀从内心里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这是一个儿子，但从另一个方面他也是个女儿。老楚无法在心中平衡掉内心的膈应，他和其他人一样，思维古董不善言语，也没有那样开阔的眼界，能接受儿子并非异类，他只是先天性和他人不太一样而已。

能享受到儿子工作上带来的便利当然很好，但这样的优沃家属待遇，又让他觉得亏欠楚昀。

汽车缓缓顺着大道离去，李倜远冲人挥手，一直等瞧不见了，这才问楚昀：“现在去哪？你家还是我家？”

楚昀想了想，说：“去看看大楚吧。”

这一趟比想象的时间短，两个人也没在楚家河耽误太长时间。去了玻璃豪宅，大楚远远扑过来，冲李倜远尾巴摇的飞快，像螺旋桨似的，满脸亲热劲儿。

亲完他爹又亲楚昀，朝人身上这么一扑，楚昀下意识后退，结果还是被大楚扑倒地，背上一片酸疼。

“没事吧？”李倜远照着狗头就是一下，“傻逼啊你，瞎闹腾什么？”

把楚昀从地上扶起来，大手揉着他的后腰，他掀开衣服一看，有一片已经摔红了，可能是地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小石子，还轻微擦破了皮。

李倜远心疼坏了，噼里啪啦骂了大楚一顿，赶紧把楚昀带劲房间里，去下面找药箱。

他还是第一次把楚昀带进自己居住的地方，这里很宽敞，很大，玻璃建筑总能将采光调整到极致，楚昀看着周围的景象，明明豪宅是很洁白的感觉，李倜远的卧室却通体黑色，连窗帘都选用了厚重的铅灰，木地板也沿用黑色的橡木地板，更不用提旁边的圆形吧台以及上面的各种文艺摆设，几乎全是黑的。

楚昀从没有进入过这里，他喂狗一般都在院子里，今天还是第一次被李倜远带上来，亲眼瞧一瞧他的卧室。

这里的装潢风格很符合李倜远，也只有在这些名贵而充满奢靡的家居映衬下，楚昀才有一丝真正的实感他不是和一个普通人谈恋爱，而是一个顶级名流，一个非常有钱有权的富家子弟。

“找到了。”李倜远提着药箱进来，见楚昀盯着他床边的一本杂志，随手抽出来，递给他，“这本杂志已经20多年了。我一直保留着，因为其中一篇内容是我妈妈主笔。”

他翻开其中一页，是一篇讲述时尚与家庭装潢的文章，作者姓名许景昭，听上去就充满诗情画意，不难想象是个温柔细腻的人。

楚昀沿着这篇文章大概扫读了一遍，翻到第二页，赫然发现李倜远的屋子就是按他妈妈给的3D样本图装修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内心的遗憾一定很大，楚昀想。只是，没办法站在李倜远的角度去共情他的伤悲。

他没有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母亲，他更没有完全的钱去实现母亲嘴中的时尚装潢。

李倜远的妈妈是一片丰满而瑞丽的宝藏，连名字都那样充满富人圈的气息。而他的母亲只是因为不堪屈辱，不惜投河自杀的一具腐尸。甚至楚春来一直没有告诉儿子，对方是哪个村子的人，她叫什么名，多大年纪。

“后背都撞红了，这大楚真是。”李倜远心疼楚昀，撩起他的衣服，从药箱里取出藏红花油，在宽大的掌心搓热，“可能会有点疼。我先把上面没破的地方给你揉一揉，下面要涂碘伏，进行消毒处理。”

楚昀来不及去拒绝，李倜远的手掌已经贴在了他后腰上。

有些刺鼻的藏红花油气味在空气中泛滥开来，只是眨眼之间，楚昀忽然察觉到他应该尊重每一条生命，而不是肆意去迫害，因为害怕他的未来不太顺利就剥夺出生权利。

“不行。”楚昀想好之后，阻止李倜远，手忙脚乱去找纸巾。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只好用袖子快速把后腰上的藏红花油全都擦掉，“这个，这个不行，我不能用这个。”

他不清楚用了这种药会不会将他的孩子置于死地，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但直到这一秒楚昀才真正想清楚。

他要生下这个孩子。

就算只有1/2存活的概率，他既然已经得到这样一份礼物，没理由不将生命延续所以他要努力，他要尽可能平安健康，对得起他自己，去生下这个小孩。

50

“这个是活血化瘀的油，里面还有很多药材，能消肿。”李倜远以为他讨厌这种气味，“如果不涂这个，你后背可能会肿。大楚那个体型跟成年人一样，百斤重的狗子把你扑到地上又不是小事，听话，乖乖擦药。”

“我不能用这个油。”楚昀将自己的衣裳拽下去，一张脸滚烫发红，“摔一下没事，不用涂这些活血化瘀的药，过几天就自己好了。”

李倜远不理解，声音拔高了一点，“楚昀，你这样我会担心。”

“真不能！”楚昀原本还想藏着这个秘密，等自己想好再和他讲，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红着脸吼了出来。

像遮掩不住事实的笨拙松鼠，眉头都皱的很紧很紧，化不开那样，他傻乎乎地冲李倜远发脾气，喊，“我怀孕了！你给我涂这些活血化瘀的东西对胎儿肯定会有影响，到时候搞不好会流产。”

他一句话，生生把李倜远定在原地。

房间内异常安静，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李倜远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从床上站起，看着楚昀：“你说什么？你，怀孕了？真的假的，你别骗我楚昀”

“我没有骗你。”楚昀低下头，声音很小，“我爸爸去做检查的时候我偷偷去妇科找了医生，上床那会有点出血，我害怕是别的问题，就专门问了这个事，没想到是怀孕。”

他在停顿之后进行了一番考量，最后告诉李倜远：“很多事都是我预想不到的。正常的受孕概率不可能这么高，何况我是一个双性人，这概率就比普通人会更低。我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但就在刚才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也许应该试一试。这是馈赠，不是老天爷要杀我，我宁愿是这样想。”

李倜远那楚昀短短几句话说的无言以对。怀孕的信息实在太过震惊，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有这样好的本事，能一下子就让楚昀揣上小宝宝。

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况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李倜远觉得也没必要过分劝阻什么。

沉默几秒钟，他捂住嘴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敢信：“所以，是真的怀孕了，不是假的。”

“是。”

“既然如此，那别的也不用说了。”李倜远脑海中产生了一系列想法，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说，“怀孕了好，怀孕了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我要当爸爸了，像我这种缺大德的富二代，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好运气，没想到竟然真的怀孕……”

这样长长的陈述完一番话，李倜远终于反应过来，捧住楚昀的脸蛋，深深亲了他一口：“真是太好了。真的，好到让我难以想象，你真厉害啊，楚老师。”

楚昀回给他一个淡而无力的笑容：“是挺厉害。”

恐怕李倜远只顾着听他有没有怀孕，而完全没察觉到他那句用自己去换孩子的命，以及只有二分之的存活概率。

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没那么差的人，所以也许不会把事情变得特别坏。

楚昀还是愿意这样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