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夫人的文明里,血亲并不会近血繁衍,这让他对王追月的敌意减轻了大半。至于还剩下的那么一些,这倒没什么紧要的,他对除去自己之外的所有接近夫人的人形生物都抱有一点警惕敌意。

月宫之上,王追月尚且不知自己要被刑满释放,他还在犹豫晚上是啃点玉砖还是掰两块月壤,也没别的了,月宫里本来还有些乐器座椅等物,能啃得动的都被他给吃掉了,就连那株大桂树,他也习惯了蹲在树杈上,然后吃点桂皮树枝什么的。

刚撬下来一块玉砖,王追月忽有所觉,抬头看天,只见一只巨手朝他抓来,先将他捏在掌中,随后又将偌大月宫收拢为一颗小珠子打入他心口,王追月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天地翻转,柳暗花明之中,得见国都盛景。

距离龙兴县几百里路的国都……

王追月腿一软,向后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景象。

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会说话会动弹的人啊!

也许是他呆滞的模样太可怜了,路过的行人纷纷朝他看来,有不忍心的小娘子还大着胆子扔了几文钱落在他面前,王追月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能吃。

不不不!他现在可以吃点好的了!

王追月顿时风卷残云离开原地,将手里准备当成晚饭的玉砖塞进小娘子手里,冲着远处的胡饼摊冲杀过去,双眼猩红染血,比山里饿了一冬的土匪凶残不知几百倍。

与此同时,同样胡子拉碴的青年人走出国都,正是前段时间回来请罪的大国舅曹景休,他将地府带来的供词呈给皇帝,等待判决,他已经决心要为这些惨死之人赔命,血脉亲情也顾不得了……可陛下看完,却烧毁了供词。

这位他眼中的圣明天子拧着眉斥他愚钝,叫他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做他的国舅爷好了,天子不需要一个残暴的妻族,而皇后为罪人遮掩,说出去就好听了?至于这些血案,曹景植不是都死了嘛,事情该过去就过去,难道要为这些个人* 翻案,搭上皇家名声?做外戚还这么天真,可笑!

曹景休呆呆地离了宫,走出了皇城,走出了国都,也不知怎么地坐在了王追月身边,看着这乞丐胡吃海塞着。

胡饼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王追月三口一张饼,已经吃了有十几张那么多,卖胡饼的女摊主起初是看他可怜,才二话不说端来一盘胡饼,只当是打发乞丐。这会儿见他越吃越多,看着都有些害怕了,又怕他活活撑死,又心疼钱财,站在边上欲言又止。

王追月太久没见人,整个人钝钝的,只知道往嘴里塞饼,曹景休虽然也遭受了极大打击,但比他知晓人情世故多了,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来递给女摊主,哑声道:“劳烦娘子给这乞丐倒些水来润润,别叫他噎死了。”

女摊主收了钱,连忙去提了个热茶壶来,刚往王追月面前一放,他就掀开茶壶盖咕嘟嘟喝了起来。

月宫上连条河都没有的!也就是他修为越来越高,可以吸收一些水汽,不然人就算没死,也已经干巴成骷髅了。

放在平时,曹景休也不会去关心一个乞丐,最多善心发作打赏些银钱,可这会儿并肩坐着,他情绪低落,身边有个人吃得欢实,仿佛这几口干巴巴的胡饼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也难免叫他感受到一些安慰。

曹景休轻轻拍拍王追月的肩膀,叹道:“小兄弟,我看你眉眼周正,高高大大,不像是乞丐出身,可是家里遭了难?不妨与我说说,我……倒也能济你。”

这国都官员,天家外戚,他是不准备当了,就此进山修道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可即便落到这样的境地,曹景休身上也有钱,接济个乞丐不是什么大事。

王追月把手里的胡饼吃完,茶水喝干,就在曹景休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又端起了木制的盘子,咔嚓咔嚓像吃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吃了半个盘子。

曹景休反应过来,劈手夺下半张木盘,见这乞丐嘴里还在嚼,吓了一跳,怕他噎死,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伸手就要给他把木屑抠出来。

王追月咽下木屑,眼神这才有些清明了,曹景休见他当真无事,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劳娘子再来几张胡饼。”

女摊主见了鬼一样端来一盘五六张胡饼,这回几乎是丢过来的,都不大敢靠近。

王追月于是不吃盘子了,继续撕咬着暄软的胡饼。

直到天色将黑,吃完了胡饼摊所有的存货,他才满足地打了个嗝,很生疏嘶哑地向曹景休道谢。

说实话,要不是已经地府走过一遭,遇到这样的饿死鬼,曹景休也要害怕的,不过经历了阳间难以想象的玄奇诡异,曹景休感觉自己的胆子大了很多。他也隐约感觉王追月是个奇人,给女摊主多付了些银钱,请王追月同行上路了。

王追月连带着月宫落回凡尘后,原本的两个月亮也就少了一个,就跟前几年突然多了个月亮一样,引起了很大一部分……谈资。

好吧,又没人能飞上天去看一看,何况也没有影响到气候暖热这些,可不就只剩下一点谈资了嘛。

张仁对天上多一个月亮少一个月亮没什么想法,他可不是晚上闲得无聊只能赏月观星的单身人,今夜难得气候宜人,白天下了雨,晚上风停霁月少蚊虫,又正逢夫人定好的三日之期,他要忙的事可多了呢!

张府自打云华招婿之后就大修了一次,主卧这边只要关上两面小门,就是个私密之所,为此张仁闹了两个夜里离不得人的小娃一个白天,就为了让她们晚上睡得踏踏实实的,再把隔外音不隔里音的阵法笼罩过去,给值夜的丫鬟放了假,万事俱备。

王二妮都懒得说他,成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弄得总像新婚小夫妻,这急色的狗东西。

当然,这属实有些冤枉张仁了,和道玄比起来,张仁已经算得上从容,他还提前沐浴,还准备了新衣裳,而且花前月下的情话也背记了一些,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风雅,给夫人一场美好的体验。

而道玄呢?他只会拉着个脸,仗着张仁听不见,在那边酸话一箩筐地催催催。

不仅张仁要把朝儿夕儿哄睡,王二妮也提前把肚子里的小胎儿给哄好了,胎儿刚刚诞灵不久,正是对外界敏感的时候,可不能让她学了这些去。

等张仁沐浴完出来,他手里还拿了一根竹节,穿的竟是一身文士服,王二妮一看就愣了,这……能不眼熟吗?伏先生每天就这式样的文士服几件颜色不一样的来回换,他也经常拿个竹节点点画画,偶尔敲打学生。

王二妮忍不住笑着问他,“老张,今晚要出门教课?”

张仁斯斯文文地行了个文士礼,温和地一笑,“非也非也,学生是来给夫人上课的,要是夫人不听话,这竹节也有用处。”

他往前几步,用竹节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书房的门,挑眉。

王二妮笑了一声,然后一脚把他踹进书房里。

第085章 第 85 章

书房一向是阿黄的地盘, 它不过是出去拉了一趟夜屎,回来的时候书房的门窗就关严实了,猫耳朵抿了抿, 听见里头有一点暧昧的动静。

准备挠门的阿黄收回了爪爪,它这样的老猫很通人性的,弓起脊背伸了个懒腰,同时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秋高气爽时节, 在外头睡一睡也没什么。

书房里头偶尔有说话的声响, 阿黄侧耳听了听,很奇怪,说的竟是些教书的事, 可这动静并不对。阿黄又打了个哈欠,算了,反正它时常弄不懂人类的东西。

到了后半夜,书房的门打开了,王二妮身上披着一件张仁的外袍走出来, 张仁在后头。他没走几步就看到睡在廊檐下的阿黄, 忍不住笑了笑,过去几步把它抱了起来,仍旧放回书房里。阿黄懒洋洋地半睡半醒着, 只是稍有些疑惑,它一贯睡在书桌上的,怎么张仁把它安置到榻上了?

不过榻上有被褥, 比书桌软和, 老猫也没动弹, 舒舒服服地续起美梦来。

秋夜漫漫,去看了一趟朝儿和夕儿, 她们睡得也正香,张仁有些意犹未尽,磨缠道:“夫人,花园里开了些新花,不如趁着夜色去观赏观赏?”

王二妮懒得理他,他什么心思她还不清楚?说是赏花,等到了地方,赏什么就说不定了。

张仁拉着她的衣袖,刚想再劝,忽然顿了顿,放开了手。

他的神情也有一些奇怪,道玄其实正等着他劝服王二妮呢,这会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两人面面相觑,正对了一个眼神。

道玄心头咯噔一跳,不过魂体状态的他一般情况下不主动显露身形,连王二妮这样力量日渐强大的仙人都察觉不到,张仁一个凡人怎么会看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