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林舒打了个招呼,带着许诗嘉就往外走。

等两人都走了,林舒也不再虚与委蛇了,她打断了王教授的猪群科普讲座,开门见山道:“王教授,今天来见您,除了为了这本珍贵的签名书外,还想和您聊一聊铁牛。”

王汉忠一听这话,有些紧张:“林律师,是铁牛最近表现不好吗?”

“倒不是,铁牛一直是团队里最让我省心的员工,工作态度端正做事严谨细致为人正直,但正因为这样,不能因为他比团队其他人更懂事就不同等地关注他。”

林舒的声音很诚恳:“我们这个团队,原本员工都各自有各自的缺陷,但其余几个员工已经慢慢克服自己的问题,或是化缺陷为优势,工作都越来越步上正轨,铁牛其实说起来是这个团队里原本基础和工作态度最好的一个,我不能看着别的员工都慢慢成长起来,却只留铁牛在原地踏步。”

“铁牛哪里都好,但唯独有一个问题制约他的职业发展……”林舒看向王汉忠教授,“铁牛明明在电话邮件里和客户沟通都很好,可就是没办法当面和客户沟通。”

一个律师有这样的问题,就没法独立接业务,更没法出庭,长期以往,铁牛只能永远边缘化做后勤打杂文书工作。

他的同期律师们,都会越来越成熟资深,却只有铁牛,没有办法和大家跑出一致的步调,到时候看着别人都勇往直前,自己却被留在原地,铁牛心里会怎么想?

王汉忠教授自然不会不懂林舒的暗示。

林舒看向王汉忠教授:“铁牛说自己有病,对接待客户有心理阴影,可我问他原因,他也不愿意说。”林舒冷静分析道,“可既然是心理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我想试试引导铁牛去踏出第一步,但首先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阴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作为铁牛的亲爸,王汉忠叹了口气:“铁牛这孩子……“

王汉忠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其实怪我。”

怪他?

“铁牛这个事,还要从他高中说起,当时我正在研究关于牛的兽药,做着一个课题项目,为了方便研究,就带着一家人住在农庄里,当时我们当地新闻就来采访,要做一期科普节目,展示畜牧业养殖人员的工作日常,还是一档直播节目。”

王汉忠教授提起往事,有点尴尬:“结果直播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牛吃完兽药后反应强烈,导致对铁牛……总之铁牛就这么意外上镜了,这档节目当时又正好入选了中小学暑期观影名单,所以几乎大部分学生都看了,铁牛一下子就出名了,但凡出门,都能被人认出来……”

王汉忠说的语焉不详。

林舒皱了皱眉,没忍住:“是什么意外?牛把铁牛给撞了?”

王汉忠教授脸色更尴尬了:“倒也没有……如果是撞了铁牛,倒还好,问题是……这兽药吧……其实是为了增强牛配种欲-望的……那天我的助理研究员调配比例时候给调多了,有一头公牛喂过头了,结果冲出栅栏,铁牛正好跟着我在农庄里玩,这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逮着铁牛就以为……一个劲追着铁牛要配-种……”

林舒:“……”

也就是,被喂药后发-情的公牛把铁牛当成了母牛,并且这一幕还让大部分中小学生都看了……

“铁牛当时小,哪见过这阵仗,哭爹喊娘的跑,一下子入了直播的镜头,声音喊得又大,我和主持人的采访都被他给打断了,发情的公牛很凶狠,誓不罢休地追着铁牛,几次用牛角顶到了铁牛的屁股,当时夏天,铁牛穿的大裤衩都给顶坏了,所以直播采访里,铁牛就光个屁股被牛追着跑……”

“……”林舒感觉用单纯的惨已经没法形容铁牛的遭遇了。

王汉忠教授显然也有些难以启齿,他用手机搜了搜,然后递给林舒

“这是当时这节目下面的讨论贴,哎,林律师你自己看吧。”

林舒拿起来一看,立刻明白了铁牛当初这心理阴影得多大,帖子里几乎全在讨论铁牛

“这我同学啊!王铁牛!天啊!他怎么光着屁股被牛追!”

“这公牛发情了兄弟们,结果不找母牛,就找铁牛,哈哈哈哈哈哈,他这个名字可真是绝了,是公牛最爱的味道。”

“牛的男人!”

“今年我们学校帅哥榜第一名必须让王铁牛来了!”

“凭什么第一名给他?”

“牛见了都想日,不给他给谁?谁他妈有他这个魅力?牛见了都想强--奸他哈哈哈,你看他裤子都脱了,勾引牛呢?”

……

小孩子不像成年人,有时候更不懂分寸,会直白地说出刻薄伤人的话,林舒翻阅了下当时帖子里的留言,几乎都是嘲笑和讽刺。

这简直是史诗级社死一般的遭遇。

王汉忠拿回手机,又深深叹了口气:“这事总之就成了铁牛心里的一根刺,他上学总有人认出他嘲笑他,导致于铁牛青春期基本不敢交朋友,生怕人家知道了拿这事嘲笑他。”

“我也不是没想过让铁牛改个名字,可铁牛不同意,因为虽然铁牛这名字是我起的,但铁牛妈生前非常喜欢这个名字,总爱喊‘我们家牛’,可惜她没来得及看铁牛长大成人就不在了。铁牛和他妈感情很好,觉得王铁牛这名字也是他妈留给他的回忆之一,所以宁可被人认出嘲笑,也没同意过改名。”

“好不容易工作了,我鼓励铁牛,这事都猴年马月的陈年旧事了,大家肯定早忘了,大胆点,铁牛当时也听了我的,跃跃欲试的就这么接待了第一个客户,结果这客户好死不死,竟然认出了他,大喊他‘牛的男人’,自此之后,铁牛就再也没法接待客户了,总觉得全世界的客户都会因为这个事认出他,让他难堪……”

“所以这心理问题后来越来越严重,只要见客户,铁牛就担心客户会认出自己,然后嘲笑他,所以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

王汉忠教授悔恨不已:“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也努力过,也带铁牛治过,可没什么用,铁牛变成这样我的责任不可推卸,所以这些年,也没再敢逼他改了。”

“林律师,谢谢你这么关心铁牛,谢谢你为铁牛的职业前景考虑,可铁牛要真是没法克服这个心理问题,我们做父母的也不想强逼他,毕竟他现在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能开心健康就行……”

……

林舒怎么都没想到,铁牛背后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她宽慰了几句王汉忠教授,但仍旧不想放弃铁牛。

王汉忠作为父母,因为爱孩子,也因为愧疚,多年来在尝试过后,没再干涉过铁牛,但铁牛对工作的认真态度林舒是一路看在眼里,铁牛并不是个没有事业心和职业追求的人,他非常细致,做事也上心,这样一个人,如果因为过往青春期的这些心理阴影导致止步不前,对铁牛的人生来说是巨大的遗憾,对律师界而言也是一个损失。

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林舒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铁牛。

铁牛害怕的是别人见到他的脸以后认出他,所以面对客户才会变得结巴、紧张,状况频出,而只要不用见到他脸的场合,邮件也好电话也罢,表现的都既专业又让人信赖。

那么……如果给铁牛找一个见不到他脸的客户,铁牛不就能克服心里的阴影为对方服务了吗?

……

不一会儿,不辱使命的许诗嘉收到林舒微信,才带着铁牛回了包厢。

几个人又聊了些别的,这才在友好的气氛里结束了这场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