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海戈简洁地说:“懒得回去补缴水电费。”

“……”

斯纳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酒费劲地想了想,忽然凄恻地一笑。

“我明白了虽然内心已经千疮百孔,但是还是努力把自己拼凑起来,装出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对吧?”

他悲怆地笑着摇摇头,“不必说了,我是过来人。我都懂。”

“……”

海戈默默看他一眼,又喝了一口啤酒。

“住在这儿当然更好。不仅仅是因为我作为通情达理的老板能为你们提供可口的食物(海戈和喀拉苏煮的)、美味的酒水(海戈搬的)、柔软的床铺(喀拉苏铺的)。最重要的是,这儿有我的陪伴,还有形形色色热热闹闹的陌生人看着你,和你搭话,哪怕只是同处一个空间互不关心,自顾自喝酒、说笑、吵闹只要有这种强烈而持续不断的外界刺激,就可以让你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你根本也想不明白的事。”

我应该去想什么事吗?海戈沉思地望着自己的酒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真的,别再沉湎于往事了。”

斯纳克打了个酒嗝,嘲讽地撇了撇嘴,“那种家伙我见得多了每个故事的结局都一样,全都是白费劲儿。”

他指的是谁?

“一开始他被你吸引,说你照亮了他优渥却乏味的生活,赞美你是一颗璀璨的明星、一杯让人神魂颠倒的烈酒、一首不循常理却又别开生面的乐章。你们狂欢、纵欲、不分昼夜地玩乐”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的新鲜劲儿彻底过去了,就开始怎么都看你不顺眼了。他到处挑你的刺,找茬和你吵架。他嫌弃你的口音,嫌弃你把番茄酱弄到衣服上,嫌弃你不会正确使用介词。然后他对你生气,恨你不肯对他俯首帖耳低三下四,恨你的贫穷和卑贱,恨你竟然没有因为自己的贫穷和卑贱而心怀愧疚。”

他阴郁地盯着自己酒杯上的浮沫,冷冷地说:

“他睡了你,还要恨你弄脏了他的迪奥。”

海戈开始怀疑那天晚上斯纳克压根没有走,而是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完了整场。

当然,他知道这并不可能。更接近事实真相的一种可能性是正如斯纳克所说每个故事的结局都一样。

“不过你要记着,下次放聪明点。”斯纳克冷不防凑过来,醉醺醺地倚靠在海戈身上,笑嘻嘻地说:“在甄选对象的时候多花点心思。一个有独立信托账户的律师你就满足了吗?起码要找个有滨海庄园的富豪,配有游艇和马场的那种。”

海戈移开他面前的酒杯,以免被醉得东倒西歪的斯纳克自己碰倒。斯纳克的脑袋枕着他的肩膀,对着回忆和幻想高举酒杯,自顾自地傻笑:

“你要学会开动脑筋顺走几件珠宝或者皮草大衣?这还算不上道。最好是记住他保险箱的密码,还有他签字的习惯特别是反正在那些人的眼中,你就是出来卖的为什么不干脆狠狠敲他们一笔,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呢?”

海戈不动声色,举起啤酒浅喝了一口。他好像已经知道斯纳克通缉令上的罪名是怎么来的了。

斯纳克越喝越醉,大谈他的“生意经”(这说辞挺耳熟。“干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并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教导海戈如果要走这条路(谁要走这条路?),要如何千挑万选、卖弄风骚、待价而沽,要如何把自己包装、营销,像一件最炙手可热的商品一样售卖。

“最重要的是武装你的内心。”斯纳克满脸酡红,竖起一只手指点在自己鼻尖,神秘地一笑:

“永远、永远不要让他们有机会……伤到你的心。”

海戈从来不担心这一点。

被伤心的前提是,你有一颗心在物理层面,那是个拳头大小,被胸腔和肋骨紧紧保护着的,脆弱,娇嫩,致命,禁不起一丁点儿摔打的器官。在精神层面,那是灵魂的凝聚,是一个人最柔软、隐秘、本质的所在,就像阿喀琉斯未经受烈火洗炼的脚踝。

在物理层面,人人都有一颗心。但是在精神层面,却很难说人人都如此。

有的人,生着人的外表,却有着豺狼一般冷血残酷的心肠。有的人,光鲜亮丽、生气勃勃、充满了吸引力,但当你往他们的皮囊往内里望去,你只能看到一片荒芜的废墟。

还有的人,譬如海戈·夏克,似乎也很难适用那个柔软的心灵的比喻。他不是坚实的盾包裹着脆弱的芯,他由里到外,是由同一种材质炼成。

他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那就是根本不去看待。他没有什么执着的事物,自从成年,能靠双手挣到足以维持温饱的生活后更是如此。对于肉体上的享受,他不排斥也不热衷。他很少有什么鲜明的观点。他已经接受这世上有五花八门的人,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人和人很难相互理解,问题也不能总是得到解决,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再多的思考、体验、感慨统统无济于事。

他也有自己应对世界的方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扛,扛不了就走开。只要不死,就有办法,如果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斯纳克说他是感官型的,好像也有人说过,他比起人更像是野生动物(还是野猫来着?虽然他自己觉得一点也不像)。或许,这些说法各有各的道理。动物可不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不会为过去或是未来伤心欲绝,更不会苦苦纠结于难以理解的事物。它们活在当下。

它们会受伤、会死,但是永远也不会心碎。

第45章 35 晚安海戈

“说到这个,那家伙死了。”

斯纳克随随便便地说了这句话。海戈回过神来,望了望自己眼前的威士忌。

身旁还是斯纳克。相同的灯光,相同的位置,相同喧闹嘈杂的背景声。

只是换了不同的酒。这又是新的一天?

海戈下意识揉了揉眉骨。也许斯纳克说得对。他最近是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家伙?”

“把半张脸烙在烧烤铁网上的那一位。听人说他的尸体被丢在混居区某个下水道里,太阳穴被崩了一枪。整个人都被污水泡发了,褶皱的皮肉挂着绿藻,脸像是一块被捣烂的隔夜乳酪。”

斯纳克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那家伙是个专职勒索犯,往不合作的商铺里扔樱桃炸弹。这次估计是终于倒了霉,被人干了黑枪。照我说,他死有余辜。但是我们那只小鲫鱼被吓得不轻。他还未成年呢。这两个晚上我得拍着他的背、往他嘴里塞安抚奶嘴才能让他安然入睡。如果下次‘烧烤’,可别再当着他的面了。”

“我会注意。”

斯纳克咧开嘴笑了笑,兴致盎然地问道:“你觉得在屠宰场干活的经历,对‘这种事’有帮助吗?”

“当然。你会学到该从哪里着手,刀尖才不会被肋骨卡住。”

斯纳克笑个不停,差点跌到吧台下面去。

“致屠宰场,”他移过酒杯,冲海戈的杯上敲了一记,感概地叹了一口气:

“某种角度上,人也是动物。屠宰就是最好的杀生演练。在那地方呆过,也很难对死亡呐、尸体呐大惊小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