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把这些收下。”他对海戈说。

海戈瞟他一眼,动也没动。

阿奎那又重复了一遍。海戈从毛巾下抬起那双淡无波澜的金黄色眼睛,径直看着他:

“我吃你的,住你的,为什么还要给我钱?”

“是为了万一遇上像今天这样的状况。”阿奎那坚持,将钱再往他跟前推了推,“收下。”

海戈的双手正抓着头上湿润的毛巾。阿奎那不愿和他僵持下去,一手拉过他的牛仔裤皮带扣,一手直接把钞票塞进他的牛仔裤口袋里。

这个画面一定更加奇怪。阿奎那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自顾自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方才动作间,海戈头发上的水珠坠了两滴在他的手指上。阿奎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搓捻回味着这湿润而温热的触感。

第27章 一个枯燥乏味的司法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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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诉韦丁顿案是乌托比亚合众国关于繁殖期性自主同意权的案件,判决结果由伦奎斯特大法官于合众国联邦最高法院做出。判决认为,在因特殊时期重症引发生命垂危状态,施救人出于善意救助之目的,在无法取得对方同意的状况下与其发生性行为的,不认为是侵害行为,可免于追究刑事责任。该判决明确了“无因施救”的概念。最高法院至今仍未推翻该判决。

案情:

格林与韦丁顿是共同就职于霍华德影视有限公司的野外摄影师。xx 年 xx 月,二人共同到盐页石国家公园进行外景拍摄。期间,格林突发繁殖症状,并引发了痉挛、意识涣散、器官衰竭等并发症。现场远离人烟,且无抑制剂等合法有效的医疗手段。在格林处于谵妄状态后两个小时,韦丁顿与其发生了性关系。之后,韦丁顿将失去自主意识的格林拖进汽车,驱车三小时来到最近的医疗机构。经救治,格林脱离了生命危险。事后,格林以强迫罪的名义将韦丁顿告上法庭。州检察院启动公诉程序。

法院判决:

初审判决韦丁顿有罪。韦丁顿提出上诉,上诉法院仍然维持原来的判决,于是案件继续上诉至最高法院。最高法院以 5:3 的比例推翻了初审及上诉法院的判决。伦奎斯特大法官在判决中阐述了“无因施救”的内涵,并明确如下观点:在重症状况下,受助人受制于激素影响,不具备完全性同意权。但当其处于性命垂危状态下,无法通过合规医疗渠道实现救济,其生命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之时,应推定公民生命权大于性自由权,施救人采取性方式缓解繁殖期重症症状的行为不视为犯罪,予以免除刑事责任。但仍保留受助人向施救人进行民事侵权追偿的权利。

核心争议:

1、特殊时期的性自主权。四类繁殖期的症状有显著的区别。大部分繁殖周期受月相影响,一般为每月一次,每次持续时间为4至8天。症状强度因种群和个体差异而有所不同。其中,鱼类和爬行类嵌合种的繁殖期最为显著,可能引发的重症和后遗症也最重,严重的激素失调可能诱发汐热病等严重疾病,无法通过非性手段予以平复。故而该两类种群往往成为格林诉韦丁顿案判决的主要拥护者。相比之下,哺乳类嵌合种的繁殖期症状则较为轻微,部分雌性甚至没有明显的症状,仅表现为周期性的情绪波动、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等,通过合理饮食、适度运动、辅助药物即可平复。

2、性方式对缓解危急情况的效果如何证明。本案中,格林方的主要控告意见强调,韦丁顿对其的施救行为并非起到了决定性的效果,格林实际是在经过专业医疗救治后才真正脱离危险。为此,控告双方各自邀请了近三十位繁殖医学领域的科学家、医疗人士,开展了针锋相对的激烈辩论。最终法庭裁判,在现有医疗科学水平下,既然无法完全排除性方式对缓解症状的积极意义,则根据有利被告人的原则,承认该行为具有正面效果。

3.救助方“出于救助之目的”如何判定。庭审上,控告方提供了大量韦丁顿生活、求偶及癖好方面的细节,指控韦丁顿对格林的行为是蓄谋已久、具有主观故意的侵害。对此,辩护方申请适用非法证据排除规则,要求当庭驳回该类型证据材料,认为当事人日常求偶倾向属于个人隐私,且与本案无关。

影响:

该案判决引起了司法界和公众领域经久不衰的讨论,至今仍然有很多反对声音。判决生效后三日内,反对者在首府街道举行了大游行活动。至今,还有少数激进份子通过公证或纹身标记等形式,宣扬本人在繁殖期内“拒绝他人干涉、一切后果本人自负”的鲜明态度。反对者阵营主要由保守派构成,其中主要是受过良好教育以及经济水平较高的哺乳类和鸟类嵌合种。反对阵营表示,“无因救助”这一概念的提出将性侵者冠以“救助者”的美名,反而把受害者置于“受助者”的地位,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侵害。反对者认为,该案的判决进一步鼓励了那些借助繁殖期名义放纵滥交、传播疾病的“堕落”分子,对社会风气和道德伦理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将人类好不容易通过现代科技摆脱了的粗鲁、银乱、愚昧等野兽特性再次放大,是社会文明发展的重大倒退。

第25章 20 田螺?还是松鼠?

一个社会底层的潦倒者,对于唾手可得的金钱竟然这样淡漠,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应该是一种可笑的反常。但是在阿奎那看来,这确乎是一种讨人喜欢的、甚至是叫人钦佩的反常。

作为领略过世情百态的法律执业者,阿奎那亲眼见识过太多锱铢必较,无论穷富皆如此。富有者对利益的贪得无厌,为了300%的高额利润,甘愿冒被绞死的风险,把灵魂售卖给魔鬼;贫困者对资源的渴望,越匮乏的环境中越容易滋长奸宄和野蛮,穷形尽相、丑态百出地彼此践踏掠夺,像是地狱中攀着蛛丝争先恐后向上攀爬的恶鬼。

现今是一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人性的贪婪龌龊,早已不会引起阿奎那太多情感上的震撼。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认同这是现实的“常态”,其他往往不过是愚蠢和虚伪而已至少,一个足够社会化的人,不应对这种“主流”价值观如此排斥。

但是海戈似乎从未展露过那种嘴脸。

他总是有一种奇异的镇定和沉稳。虽然沉潜于市井,却不沾市侩之气。阿奎那见过他和别人打交道时游刃有余的模样,但是阿奎那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那么“社会化”的部分。有时他甚至会觉得,海戈简直符合一个“自然人”的标准定义不是法学意义上的,而是哲学社会学上的,是那种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理论中描绘的、属于人类的理想状态。劳动对于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维持肉体生存所需要的一种手段,相反,劳动是他自觉和自由的行为,是他整个生命力量的体现*。

他在白日里尽力劳作,胃口极好,睡得又快又沉。对于食物和环境,他有一种天然的觉知,却没有过分的挑剔和敏感。在什么环境中他都能自如。对于金钱,他只领取能维持基本生活的部分,除此之外,则是一种视为身外之物的随意态度。

阿奎那时不时就递钱给海戈。他后来也不再问了,接过钞票,数也没数,随意塞进最近的衣服口袋里。

再后来,他所有的衣物口袋都装不下了。海戈找了一个空茶叶罐子洗净,当做储钱罐,把钱卷好塞到里面。他很少往里面取钱。阿奎那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会背着他往里面塞钱。茶叶罐越塞越满。但是阿奎那怀疑,海戈根本也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那里头有多少钱。

就算有一天把他的存款洗劫了,他也不会发现吧……阿奎那有时候会充满坏心眼地想着。

漫步在林荫公园,偶尔会发现松鼠囤积在树洞里的坚果。行人趁松鼠不在的时候,往树洞里多加一把坚果,难道松鼠能发现有任何区别吗?它只会觉得那是大自然的馈赠。如果把整个树洞里囤积的坚果全部掏光呢?那只可怜的松鼠可能望着空空如也的树洞,感到万分不解和迷惑。他可能怀疑自己记错了树洞,但是绝想不到有无聊分子背着它干了这种坏事。它甚至不会为此伤心太久,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继续勤勤恳恳地储存着坚果。

海戈也有自己的消遣。家具、电器、管道、厨具或是其他的机械,阿奎那家中里里外外的设备都被他检修了一遍。有时候,阿奎那会留意到它们默默地换了位置,或是改变了某个零部件。他知道那是海戈闲来无事,把它们一一拆解又重新组装了起来。大多数时候,他当下就能把它们恢复原样。有时候则要花费几天功夫,但是总能恢复原样。

偶尔也会有特殊情况。阿奎那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同居人。遇上某些复杂而新奇的器械,海戈倍感棘手、为不能完全恢复如初而苦恼的时候,他也从不点破。有必要的话,阿奎那会私下另买一件一模一样的物事,默不作声地把它替换掉。

有一件是阿奎那毕业时收到的礼物,一只中古八音盒。那里面的机括一定极罕见和精细。那几天,阿奎那进进出出客厅好几次,总看到八音盒的部件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沙发边的玻璃几案上。海戈好像遇到了关碍,一连几天都在摆弄那件玩意儿。

现在市面上很难买到同样的款式了。阿奎那花了两个晚上,在好几个街区的古着店里一件一件找寻,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最为相似的。

他不计高价把它买了回去。趁海戈不在,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在茶几上,挨着原本的物件放着。

海哥走回沙发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两件八音盒。他愣了一下,难掩惊讶地看了阿奎那一眼。阿奎那端着咖啡杯,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走出很远,他的脑海里还浮现着海戈那难得一见的呆怔表情,于是嘴角那股笑意也就一直没能压下去。

完全就是自己想象中那只可爱的松鼠。

可爱。

他被自己的想法绊了一脚,差点跌了一跤。

可爱?!

看一看左右无人,阿奎那镇定地把咖啡杯放在手边的台面上。然后双手抱头,扣紧了自己的脑袋,以一个躲避地震的标准姿势贴在墙角蹲好,开始无声地大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下,这种症状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段时间以来,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岁那个情绪敏感、罹患赤面综合症的青少年时期,动不动就激动兴奋、脸热心跳。一天到晚偷偷盯着同居人干活,光是盯着也就算了,有时候看着看着,自己的脸上还会无法控制地浮现出恶心的表情,甚至在独处时想起对方、也会突然开始出神傻笑。他是被某种返祖病毒感染了?还是长期服用抗焦虑药物造成的内分泌紊乱?

这个发展趋势不对劲吧?他扪心自问。一开始警惕戒备,后来观察试探,再后来逐步递增信任,最后才滋生强烈的好感这才是现代社会,两个成熟健全人互相交往的正常规律。

为什么自己对海戈的感情曲线并不按照这种既定模式来呢?按照他们的种群和身份差异,自己不应该对海戈更加厌恶、提防、充满负面情绪吗?

……还是因为他们第二次见面就发生了“那种”关系?他无法对海戈运用自己已经熟透了的社交规则、以便循序渐进逐渐递减心理距离毕竟,在他根本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们的生理距离已经直接减成负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