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听到门外之人的声音,松开了冯谢君的手,激动得站起来,转身就想冲过去替人开门。
这时,楼梯上跟着那位异域美人走下来的扶桑武士用琉球语着急的喊起来。
“别让他开门,门外那小子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春生没有听懂,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就在他刚想往前走时,便听一阵诡异的咔咔声响,原来是店中所有用来展示成衣的人型木偶忽然动了起来,那咔咔声便是它们的木质关节摆动时发出的声音。
“动了?!”
春生吓得大叫一声,好似这一声惊叫叫木偶发现了目标,突然所有木偶都齐刷刷的将头扭过来对着他看,有些身体背对着他,直接脑袋一百八十度转过来,这些木偶男女老少的体型都有,做得极其逼真,虽然没有雕刻出五官,可正是因为没有五官反而更显诡异。
春生被这些无脸木偶盯得瘆得慌,一瞬间汗毛倒竖,僵在原地,接着这些木偶又毫无预兆的,抬腿摆手咔咔咔的朝他快速围了过来。春生吓得哇哇大叫下意识的往后退,这时,只听噼啪一声,冯谢君抽出流朱鞭,朝前一抡,撂倒第一排的几个木偶,可没一会儿,这些木偶便又咔咔咔的站起来了。
春生缩着身体躲到小师弟身后,被这些无脸木偶吓得忘记刚才要保护冯谢君的事。
“君…君儿,这些是什么啊?”
“我从前见过一次,这些是傀儡,不过江湖把戏罢了,你仔细看,这些木偶身上都有细线。”
春生听他这么说,仔细去看,发现果然整个店内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如蛛丝的细线,想到不是鬼怪,春生就不怕了,他赶紧冷静下来,找回大师兄的面子。冯谢君在那女子出现时脸色一度变得很苍白,但此刻早已镇定下来,观察着那些丝线走向,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其排布交错的规律,摸到了傀儡师的大概位置。
在那里!
他不做声,收回鞭子,手腕一扬,冷不丁的突然转身,朝两人身后的死角处甩出,鞭子穿过珠帘,将那前厅的柜台劈成两半,果然那柜台后面藏着一个人,正是先前被冯谢君点穴倒地的少女店员。
这一鞭正正好劈在那少女年轻娇嫩的小脸上,只听她哎呀一声后竟捂着脸上的鞭伤笑起来,这笑声从一个妙龄女子的甜美笑声,慢慢变成了老头带着痰音的粗哑笑声,被抽了一鞭的脸庞像块皱毛巾似的被这人揉了下来扔到地上,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原来这荔枝大眼的娇美少女竟是个老头假扮的。
冯谢君抽在他脸上的鞭子不知何时尾端被他抓在了手里,他一边扭着脖子和身上的关节,一边盯着手里的这条鞭子说道。
“哎哟,这不是老生送给苗无根的流朱鞭么,怎么现在到你这小娃娃手里了?”
他说话时,身上骨头嘎嘎响着,体格一下子从娇小的少女,变成了瘦长而略佝偻的男性模样。春生头一回见到易容术和缩骨功,看得目瞪口呆。
“你蠢啊!他们在不归山里跟枪魔江无心在一起,江无心在哪,苗无根当然就在哪,这肯定是苗无根送给他的,喂,你们两个小娃娃,苗无根和江无心成没成啊?”
说话的是那异域美女身后背着琴匣的老妪,春生瞪她道。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师父和师娘的事!”
说完他自己就意识到露了蠢,要不是和那操纵傀儡的老头僵持拉着流朱鞭,冯谢君真想回头翻这傻师兄一个白眼。
“哈哈哈,怎么样,老头,我赢了!我就说他们那两个傻子迟早在一起,啧,咱两当时赌的什么来着?”
那老妪高兴得拍手大笑,春生这才看到她两手上只各剩一根大拇指和食指,其余八根手指好似都被利器切掉了,老妪的手不像她的脸,皮肤至少白嫩了二三十岁,看得出保养得甚好,可因为只剩下拇指和食指,这双本该漂亮的手现在看上去就像螃蟹的钳子,有些可怖又可笑。
“好姐姐,既然忘了,咱们就不作数了吧。”
“这可不行!愿赌服输,我赢到的东西必须拿到手才行!”
这两老人一听便是两口子,此时一个在前店,一个在后店的楼梯上,隔着春生和冯谢君无所忌惮的聊着天,那老妪听到老头要赖债,随手就拿过一个花瓶砸向老头,这花瓶飞过春生和冯谢君的头顶,准准的要落在老头的脑袋上,冯谢君看准老头躲花瓶的这一瞬间,赶紧发力想收回自己的鞭子。
谁料老头手指一动,一个木偶便跳出来,替他拍开老伴儿砸来的花瓶,他自己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的仍旧将冯谢君的鞭子拽紧着,冯谢君已经使出了全力拉鞭子,可老头就像岸边的船桩子,身子都不见一点歪斜,还游刃有余的对他说起这鞭子暗藏的名堂。
“小娃娃,苗无根肯定没跟你说,这鞭子可是老生做的,它为什么叫流朱呢,你瞧,我把它这尾端裹着的棉布拆开了你就晓得,喏,你瞧,这末端连的是一根东北虎王的虎鞭,这虎鞭上布满倒刺小尾,一旦打到肉上,上头密密麻麻的细勾必要抓撕下一片皮肉,使人血流不止,而这血会顺着蟒的鳞皮,引水入渠,流遍整条鞭子,好似染成一条能握在手里挥舞的细细血河,而且啊,最妙的是,别的鞭子打了人都会越用越旧,可这条流朱只会越用越新,在愈是心狠的人手里,用起来就愈趁手,以血养鞭,你说老生我这手艺和点子牛不牛逼?”
原来这操纵傀儡的老头就是当初受武圣所托,给江无涯做鞭子的上一代剥皮候巧持空,而那位被他叫好姐姐的老伴儿,是他的孪生姐姐,巧应物,巧府祖宗是喇嘛,后代亦笃信密教,巧持空亦修行密宗之法是个喇嘛。
这些喇嘛供奉欢喜佛,这欢喜佛的造像都是一金刚怒汉和一美人双抱交媾的双体形象,因为据欢喜佛的传说,是观音菩萨化身美人毗那夜迦,和欢喜王拥抱交媾,使其在宁静无垢的欢喜中证得空乐双生的善法,因此这些喇嘛便想效仿欢喜王,希望能和人在交欢中,用以欲制欲的方法来悟性空。
因此,这些喇嘛都有自己的明妃,这些明妃便是他们的美人毗那夜迦,他们相信与明妃的结合,就是效仿欢喜佛的造像中,代表方法的阳性与代表智慧的阴性结合的方法,而巧持空的明妃便是自己的孪生姐姐巧应物。
他们这对孪生姐弟认为他们本就是一体,世人说他们乱伦,他们只觉是俗人愚钝,他们不仅相交修习欢喜佛,还生下了孩子,那孩子就是正在外头的行刑台上凌迟倭寇的巧阿难。
孪生姐弟结合后生下的多是畸儿,巧阿难是他们唯一活着生下来的孩子,他天生就有四条手臂,比熊还壮,不仅如此,脑袋也有两个,因此很难生,险些叫巧应物难产而死,所以给这个孩子取名“阿难”,和释迦牟尼的弟弟阿难尊者同名。
巧阿难十二岁的时候,把自己另一个脑袋砍了下来,还把这个脑袋的脸皮剥了下来,做成了现在他戴着的那幅大黑天面具。
他的另一个脑袋也会说话,因此巧持空和巧应物一直把他看作是两个人,巧阿难砍掉了自己的另一个脑袋,对他们来说就是哥哥杀了弟弟,可巧阿难觉得自己不过是砍了自己一个脑袋做个面具罢了,为此两夫妻和儿子大吵一架,彻底闹翻,夫妻两甚至为此离开了中原,江湖几十年不闻音讯,想不到,今天竟在此处现了身。
正当巧持空美滋滋的向人夸赞这条自己做的流朱鞭时,他们刚才的动静引起了门外卓不凡的疑心。
“老板?里面发生了什么,老板?快些开门,否则莫怪卓某不客气了。”
敲门声从一开始的客气有礼,变得粗暴起来,春生想赶紧朝门外大喊回应卓不凡,可一个木偶手里拿着匕首忽然向他冲来,将刀尖抵在了他的咽喉上,老头巧持空对他摇了摇头,刚想说小娃娃不可以乱叫,可忽然他就被手里抓着的流朱鞭往前猛的一拽,趔趄了一步跪倒在地,若不是他及时脚下用力收住势头,可不是跪下,而是要飞出去了。
“你让开,门外是我相公,我要给他开门!”
原来是春生把冯谢君手里的鞭柄抢了过来往后一拉,他这一拉,巧持空这根刚才冯谢君怎么也拽不动的船桩子就直接摔了个跟头,虽然有他轻敌的原因,可在场几人都立刻被春生的力气给惊到了。
春生将人拽倒后,才想往前冲却立刻被冯谢君抓住了手拉停在原步。
“别动!”
这并不是冯谢君不让春生去见卓不凡,而是一瞬间,春生已经被那些看不见的丝线给围住了,春生自己也感受到了要收势停下,可若不是冯谢君这一拉,他便要多冲出去一寸,只这一寸,便会叫他立刻血溅当场。
春生眼珠往下转,看着那一根已经嵌入自己咽喉两三分深了,他额头冷汗滴了下来,心想若冯谢君没有及时拉住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巧持空撑膝起身,啧啧称奇道。
“好险好险,不得了,你这白娃娃有些本事。”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激烈,春生忙想运功,震断这些丝线,可忽然一声琴鸣,自己体内才汇聚在丹田的真气立刻被震散了。
“白娃娃,劝你不要乱动,我家老头的这些丝线可不是好惹的东西。”
原来是身后背着琴匣的老妪,巧应物拿出了琴,她的琴和她的双手一样,也是残缺的,只有两根弦。
春生再想运气,可背后的琴声轻轻一响,他便又想刚才那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真气聚起,那巧持空看他不死心,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