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挣扎减缓了些,诧异又惊疑的抬头看向我,我喘了口气:“而你原本是守卫族长的武士,是为了救他才变成妖怪,游荡在大江山……”
在那次因迷路与地图而起的谈话中,族长跟我说过他们的重逢。
失去记忆仍坚持要保护自己生前的主人,已经变成妖的武士再次重伤濒死,被年轻的少族长带回家族,在那么多人的反对下铸成宝刀,教导出独属于自己的重宝……
“你原本……就是源氏的正义……”
瘴气在伤口上燃烧,脑海里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凶性退却后疲惫上涌,连眼前的地面都好似摇晃了一下。我却终于松了口气。
对面的妖鬼若有所思,眼神里的血色缓缓褪去,金色眼瞳中笹龙胆缓缓浮现。
这场混乱终于要结束了。我欣慰的想。死的人还好说,反正来路不明,谁知道族长从哪里调来的奸细还是探子什么的……就是翻修的价钱得上报,让族长报销……
然后第四把刀捅穿了我的身体。
剧痛中我踉跄一步,被卡着脖子提起来,握刀的人面目狰狞,猩红眼瞳几乎要把我吞噬进去。
“鬼……切……”我能听到玲子小姐和日和坊在喊着什么,却没有办法做出回应。眼前黑影层层铺开,雾气遮住了几乎所有视线,只留下那对猩红到滴血的眼睛。
我用气音艰难的笑:“你……海妖……”
刀刃被抽走,然后再次送进胸腔。
冰凉的风声之后后背撞上什么东西,我动了下手,直觉自己是被钉在了墙上。
我看不见,说不出,动不了,每次呼吸都带动肺部痉挛颤栗,只有死亡的寒气渐渐涌上心头。这么多年受过无数次的伤,只有这一次让我恍惚意识到,再长的旅途也会有结局。
但我还听得见。
那只控制了鬼切的妖在得意的低低的笑,笑源氏势大又如何,笑走狗凶狠又如何,还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腌臜东西的本体,杀上个百八十次。
然后是风与羽翼的声音,什么人落在我身边,衣袖带着清新的白槿香气。
他说:“是海鸣动的手。”
很耳熟,是鹤丸国永的声音。
从听到他的声音到我彻底失去意识,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周围嘈杂至极,哭声吼声锁链声刀剑声,唯有一个轻飘飘的拥抱,静谧温柔至极。
白鹤发出怜悯又释然的叹息:
“再见,萤草。”
第29章 番外 友人帐的第一页 空白的少年……
夏目玲子有一本友人帐。
上面记载她的妖怪友人们的名字。
很多年后,名叫夏目贵志的少年揭开一张张符咒,打开刻画了桔梗印、笹龙胆花纹的木箱,想要在外婆遗物里了解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疑惑的发现
“猫咪老师,”少年歪头问旁边招财猫,“第一页怎么是空白的?”
“……”招财猫舔爪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翻身哼哼:“无名小辈当然没有名字……”
…………
夏目玲子坐在樱花树下。
秋季自然是没有樱花的,但她找不到还有哪个地方能让她安安静静的喝完一瓶清酒,也找不到什么能回想某个人的地方,就只好乱走一气,最后来到这里。
地上覆着一层薄霜。呼吸间能呵出白色的雾气。她撑着额头席地而坐,厚重带着毛领的披风盖在身上,还是被冻得哆哆嗦嗦。
太早了,太阳都没出,哪里都是冷的。
“源氏散布了消息……”她喃喃梦呓似的说:“海国妖怪控制鬼切毁坏老宅、刺杀族长、重伤源氏凶犬……”
那个孩子说过,真假参半的消息才是最真实的。
所以这诸多罪名里,唯有最后一条是假的。源氏的凶犬没有被重伤,名为“萤草”的式神现在也安安稳稳的待在她的庭院,连源赖光都不再将这个名字提起。
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个看起来冷漠阴沉,实际上又乖巧又懂事、守礼到古板的孩子,已经死在同伴的刀下了。被日和坊从死亡的阴影中唤醒的,是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个生性怯弱的女孩子。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无名的少年不知从何而来姓甚名谁,也不知他将向哪里归去。这相遇原本就只能说是恰逢其会,现在巧合过去了,奇遇也被收了回去。
“……”酒气氤氲,因为过于浅淡,几乎闻不到:“最好只是换了世界……才二十二岁呢……”
原来他才二十二岁。内里穿着黑袴巫女服的阴阳师恍然想到。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在现代里,还是个念书的年纪呢……
“等等,族长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夏目玲子来之前就喝了不少,被冷风一吹更是脑壳昏昏,掰着手指开始数:“十五、十六、二十七……嗝!”
重影太多数不清楚,她干脆丢掉了酒瓶子,往树干上一靠。
二十几都不算数,第一次见的时候,人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呢。
她这样想。
会因为占据了别人身体而羞愧、为了一点点善意而道谢、为了一点点小事而致歉,会一本正经的奇思妙想然后耿直坦率的说出来……
喜欢热闹、喜欢甜食、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矜持又小心的对待女性,恨不得把女孩子们放在橱柜的高处保护起来……
冷风吹过来,巫女打了个哆嗦,往披风里缩了缩。
“原来毛领这么暖和……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