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以为是缺钙,带去儿科检查了一下,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颜安青有“孤独症谱系障碍”倾向,简单地说,就是疑似自闭症。因为年龄小还不能完全确诊,希望家长可以引起重视,尽早干预。

颜安青的父母是第一代独生子女,两家条件都不错,就颜安青一个宝贝,肯定怎么好怎么治。一开始大家都信心十足,以为愿意花钱就行了。等真正开始做干预,花钱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精力。

女儿和女婿都有工作,年轻人的事业不能耽误。爷爷奶奶倒是退休了,但爷爷在颜安青两岁的时候脑梗过一次,行动不便,日常生活还得奶奶照顾。姥爷在部队还没退休,只能自己顶上。她是小学语文老师,为了照顾颜安青办了内退。幸好就差一两年退休,学校领导也体谅。

在机构干预了一年,颜安青还是有进步的,能说简单的词汇,能简单表达自己的诉求。这让一家人看到了希望,她一直陪着,自己也买了相关书籍去学习如何给颜安青做干预练习。

在家的时候不觉得,只看到孩子的进步。等上幼儿园了,一对比才发现颜安青跟其他孩子的区别。根本不听指令,会在老师上课的时候突然跑出去抓蝴蝶。老师不管讲什么,他都干自己的,如果有小朋友动了他的东西,他会尖叫,咬人。

校长找颜安青的父母谈话,委婉建议他们给孩子换所幼儿园。能换到哪去?姥姥心里清楚,颜安青的情况不是换幼儿园可以解决的。她去找校长沟通,可以全程陪读,老师只管上课,她来负责颜安青,校长这才点头让颜安青继续上幼儿园。

一次幼儿园的手工课,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个卡通石膏像,还有一排颜料和毛笔,让大家自己上色。这是唯一一次颜安青跟上大家的节奏,他拿起发给他的石膏像很认真地涂抹。

等全部涂上颜色,颜安青举起石膏像,脸上手上都是不小心糊上去的颜料,捧到自己面前说送给姥姥。那一刻自己激动得想流泪,颜安青是知道谁对他好的。也是这个契机,她发现颜安青对给石膏上色很感兴趣,他之前对在纸上画画都没什么兴趣。

她又带颜安青去公园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石膏娃娃,还真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小时给石膏上色。

孩子有兴趣就好办,她从淘宝上买了一箱各种造型的石膏白坯,每天去幼儿园就带一个。等颜安青坐不住的时候,就拿一个出来给他上色。这样一来,虽然不听讲,至少不会影响课堂纪律,老师上课也轻松多了。

等颜安青五岁时,尝试带他去商场里面的陶艺吧做陶瓷,书上也说可以锻炼孩子的抓握和手眼协调能力。没想到颜安青一下就爱上了,第一次去玩了两个小时都不想走,做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碗,说要送给姥爷。

谁家里摊上这样的孩子,谁家知道养育的过程有多艰难,血泪辛酸能写成一本书。别的孩子教几遍就会的事情,颜安青可能需要重复教上几百遍甚至上千遍。

虽然宝宝一直在进步,但相对于同龄孩子,只要开口说话就会发现他不正常。除了自己,颜安青基本无法和其他人正常沟通,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全靠姥姥给他当翻译。

在日复一日的干预中,颜安青父母的耐心被慢慢耗尽。加上各种来自工作、社会和生活的压力积累在一起,开始经常争吵。上班一天,回家再看见一个情况没有多大改变,甚至不能正常沟通的孩子,所有的矛盾都被进一步扩大。

幼儿园大班时带颜安青去权威医院再次做了系统的检查和评估,确诊为“孤独症谱系障碍(阿斯伯格)”,有阅读障碍和社交障碍。自闭症不会治愈,只能看干预后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好的情况可以基本正常生活,不好的情况可能终身需要人照顾。

医生的话像一桶凉水浇灭了颜安青父母仅存的信心,也浇灭了这份婚姻里最后一点力量。 颜安青的爷爷奶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加上颜安青父母本身的矛盾,最终在孩子一年级还没结束,两个人就离婚了。

可是宝宝有什么错呢?他自己愿意这样吗?不管别人怎么看颜安青,在姥姥心里,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亲亲宝贝。所以,抚养权虽然在自己女儿手里,但最终照顾颜安青的重担落在自己身上。

小学就上的自己工作的学校,很多老师都是老同事,平时还能照顾一下。即使这样也依然需要陪读,因为上课随时会有老师处理不了的突发状况。

颜安青数学还能跟得上,语文一塌糊涂,哪怕自己就是几十年的老教师都教不了。因为颜安青只接受自己想接受的信息,小时候买了那么多绘本、童话书,唯一他愿意听、愿意看的一本就是《海的女儿》。这本书可以翻烂,其他书碰都不碰。

上小学不能再带石膏娃娃去涂色了,就换成在书包里带一本《海的女儿》,如果上课不想听讲就拿出来看书,能坐得住别影响别人就行。

就像一只小蜗牛,即使爬得很慢很慢,只要不停歇,总能爬到树叶的顶端。颜安青就是这样一只慢吞吞的蜗牛,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症状在不断的干预下逐渐减轻,已经可以克制自己的行为。虽然依旧不合群,永远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但慢慢开始不需要姥姥陪读了。

颜安青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有很强的依赖性,喜欢就会一直喜欢。每次去儿童陶艺吧都玩得废寝忘食,姥姥姥爷专门在家里买了一台儿童拉坯机,又买了陶泥,方便他在家里随时可以玩。

没想到还真玩出了名堂,小学时手工创意比赛,颜安青靠自己的陶艺作品就获了奖。被参与评选的一个美院陶瓷系老师看中,说这个孩子以后可以朝这方面发展,很有天赋和创造力。

颜安青最后还真靠玩泥巴考入锦都美院的陶瓷专业,毕业后给他开了一个陶艺店,就是希望宝宝能有个谋生手段。商铺是用当年颜安青爸爸留给他的房子卖掉又添了点钱买的,全款付清没有租金。一个月能挣够自己的日常开支就行,就算有天自己和姥爷不在了,也能好好活着。

现在回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年的小宝宝都长成小伙子了,颜安青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

周一上午姥姥想早点出门也出不了,光把包子包好蒸出来就得费不少时间。她现在年纪大了,揉不动面,只能保姆揉好,她来包。

这个步骤她从来不让别人帮忙,每个包子都细细捏出均匀的褶子,颜安青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紧赶慢赶,出门前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第14章

昨天趁演出的空隙,楚白焰去海星馆找了饲养员,咨询了一下去哪能买到一些能家里饲养市面上又比较少见的海星。饲养员说海星馆有专门的供货商,具体的可以咨询下对方。虽然不零售,但是他和对方打声招呼,给海星馆供货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几只是没问题的。

饲养员给供货商发了条语音,顺道把对方的微信推给楚白焰,开玩笑说:“每天上班不都泡在水里看鱼看海星,还没看够啊?”

“帮朋友买的。”楚白焰低头添加海星供货商的微信,随口答道。那天他问了下,颜安青的海星只有“海燕”和“林氏”还有“蓝手指”,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既然他喜欢的东西是海星和大海,那就尽量投其所好吧。

“哟,现在的年轻人养猫养狗的多,养海星的可不多见。”饲养员摇头笑了下:“饲养水族的都是孤独的人。“

正在打字的手停顿了下,楚白焰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当大脑里浮现出颜安青形单影只的样子,心情就像骤然喝下一杯没有加糖的柠檬水,丝丝缕缕地渗进去,占满整个胸腔。

今天早上楚白焰过来的时候依旧给颜安青带了豆腐脑、油条和米粑。颜安青吃饭的时候也坐得很端正,速度不快,但一口接着一口,表情极其认真。吃油条的时候,会蘸一下豆腐脑的汤汁,再一大口咬下去。明明最普通不过的早餐,颜安青吃起来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楚白焰喜欢吃咸口的早餐,看颜安青吃得这么有滋有味,自己手上的油条、豆腐脑都变得美味了不少。

新做的“美人鱼”盘子经过上色,晾干,终于到了上釉这一步。吃完早餐,两个人进了工作间,颜安青套上围裙,很自然地背过身,让楚白焰帮他系上带子。

从小姥姥就教育颜安青,能自己干的事情尽量不要麻烦别人。除了姥姥姥爷,打扰别人多了,别人会不喜欢。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楚白焰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容易依赖他。因为颜安青感觉楚白焰没有不喜欢,就像现在,很快他就把蝴蝶结系好了。

釉料过筛了三遍后装进喷枪,颜安青把上好色的“美人鱼”盘子放在专门的支架上,用喷枪上釉。对于这种立体又很多小细节的瓷坯,用喷涂法上釉比刷釉、直接浸在釉料中的效果更好,更加均匀、细腻。

喷釉也是精细活,手的力度要一致,移动的速度也要保持一致,才能保证喷出来的雾化釉料可以均匀覆盖每一处。颜安青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等一遍喷釉结束,才呼出一口气。

上釉喷一遍还不够,等表面固化后,还要用软布蘸上研磨膏打磨一些不太平整的地方,再继续喷第二遍。颜安青每喷完一次都要看一眼手机,九点多了,姥姥还没来。

最后一遍喷釉完毕,颜安青放下喷枪,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你闹钟没有响。”颜安青诧异地抬头看着楚白焰,每天九点四十五对方的闹钟都会响。

“周一我休息,不用去海洋公园。”楚白焰解释道。

颜安青垂下眼帘,看着刚上完釉的盘子:“今天可以一直在吗?”

“你希望我一直在吗?”楚白焰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把决定权交给面前的人。

颜安青“嗯”了一声,一开始是高兴的,很快又有点失落。

“喷釉后的瓷坯还要干燥一会儿,等没有潮湿感了才能进窑。明天就可以拿走了。”

盘子做好是高兴的事,但盘子做好送给楚白焰后,对方就不用每天过来了。虽然颜安青依旧可以每天去海洋馆看他,可是不能说话了,一想到以后楚白焰不会再来找他,这份高兴就大大打了折扣。

楚白焰根本没发现颜安青的思维又跳跃到西班牙去了,还以为他担心自己的盘子做好了,继续留在这儿会无聊。

“今天还准备做什么?看你做陶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