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1 / 1)

当时宝颜萨烈正为追捕谢从隽的事焦头烂额,因对外早就宣称谢从隽死亡,他连大肆搜捕都不能。

宝颜萨烈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谢从隽是如何消失不见的,他唯恐谢从隽真的逃回梁国,将一切告诉梁国皇帝,日夜坐立不安,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什么大巫医?

况且他知道大巫医这个人的本领古怪诡异,通晓巫蛊之术,炼过药尸,以前也没少拿奴隶试药,所以未曾对他起疑心。

三个月后。

一个穿破烂斗篷的身影在荒土中狂奔,他头上兜着风帽,风帽里的脸缠着浸血的布条,活脱脱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更像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有凶悍的眼,怀里紧紧抱着一把漂亮的匕首,踉踉跄跄地跑着,有时一跤不慎跌在沙土中,很快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入夜后,天寒地冻,他会倚着枯树休息一会儿,嘴里反反复复说着谁的名字,生怕自己忘了一样。

他不敢睡,睡过一次再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为此他苦熬数个日夜,嘴中念念叨叨着那些他想记住的人和事。

但再强悍的意志也会有疲惫那一日,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天空中烈日煌煌,照得他头晕眼花,他身子摇摇欲坠,终于在这令人目眩的日光中昏厥过去,一头倒在了荒土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眼前是黑夜,他站起来想继续前行,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逐渐停下来。

“我要去哪儿?”他不知在问谁。

头顶上是浩瀚无垠的星河,前路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夜风在耳边呼啸着,满天的星子在闪烁。

他孤身跪倒在荒土中,天下之大,可他忘记了哪里是他的归宿。

他动了动干裂的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似是习惯地喊着:“裴裴”

过了很久,他问自己:“我在说什么那是谁”

寒风凛冽,似乎吹透了他的身体,他后心处嗖嗖窜着冷风,那里像是缺了一大块,有什么东西彻底地遗失了。

“那是谁?是谁?我、我又是谁?”

不知为何,他忽然流下眼泪,有一种百念皆灰的绝望与迷茫。在广阔的天地间,他缓缓躬下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身影似是顽石,又似是轻尘。

直到天光大亮,荒土当中响起一阵热闹的铃铛响,愈行愈近。

两人骑着黑马前来,马鞍上就挂着一排铜铃铛,颠颠当当,这是因为商队中流传着铃铛驱邪的迷信。

两人穿着朴素,都是梁国的药商。

年纪稍大的那位打量着他缠绕得严严实实的脸,多少有些防备,不过他面上很沉稳,缓缓问道:

“你可就是那个受伤的梁国人么?我们兄弟二人受商队所托,到此接你,听闻你也要回淮州去,我们老家就是淮州昌阳的,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

他抬起头,像是受困于陷阱的野兽,遍体鳞伤,眼睛充满警惕地望向他们。

这药商即便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但见他一双眼睛漆黑漂亮,眼中除了防备,还有无法掩饰的恐慌与无措,不由地对他心生怜悯。

想是之前两国交战,不少梁国人都被困在北羌,没有办法回到家乡去,饱受战乱与漂泊之苦。

幸好皇帝下旨议和,这场战事才早早地结束。否则这些人还不知何时才能平安回去。

药商低叹一声,将腰间的水囊拧开,递给他。

他防备着,不肯接。

药商索性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擦净水囊口,递给他道:“喝吧。都是梁国人,又是老乡,我们不会害你。”

见他们没有恶意,他也是渴极了,夺过水囊,极其狼狈地将水喝得一干二净。

待他喝足,那药商才道:“忘了说,我姓林,叫林卫福,这位是舍弟卫风。”

林卫风似乎不怎么爱说话。直到兄长提及自己,才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林卫福又问:“阁下该如何称呼?”

他回答不上来,呆呆地愣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怀中散落出来的那封用血写就的家书,抚摸着匕首上的半个字,很久很久,他才嘶哑地回答道:“赵,赵昀。”

第133章:是归人(五)

【长淮,我喜欢你。】

珠帘帐中,裴长淮紧紧拥着谢从隽,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忍不住地流泪,但还强压着喉咙里的哽咽。

谢从隽侧身撑着脑袋,指尖缠着裴长淮的发丝玩儿。

他低眸瞧见裴长淮肩膀不住地哆嗦着,知道他心里难受。所以对于遭受的一切苦难,谢从隽都轻描淡写的,草草带过,反倒提起趣事时说得多一些。

“商队到淮州以后,我就跟他们兄弟分道而行,我去了淮水。可惜那时赵家双亲已经亡故,我也不知自己是谁,在淮水游历多月后,才赶去淮州府打听赵家的旧事,没想到路过昌阳时,正碰见一伙流寇打劫林家的商队。”

说着,谢从隽笑了一笑,轻轻摆弄着腰间的玉佩,道:“卫风临那个人,就是个榆木脑袋,一把破剑耍得又笨又傻,上去只会乱砍;卫福临就比他聪明多了,虽不懂武功,但是会逃,逃也不忘抱着钱箱子,活活的奸商一个。

我救了他们以后,卫福临见我没地方去,就请我去了林家小絮是个好妹子,就是太像个管家婆,成日里念念叨叨的。但他们兄妹待我如亲人一般,也是因为林家,我在淮州一直过得很好。”

裴长淮手指指节攥得发白,悔恨道:“我当年该去找你的,我、我该去”

他泣不成声。

谢从隽听他哭,心里就发软,一手捧起裴长淮的脸,对上他红透的双眼,低声哄道:“别哭啊,三郎,我没有吃很多苦,比别人还更有运气些。”

有些事,纵然谢从隽不说,裴长淮看着他变化的面貌,想着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都该猜得到他遭过多少罪。

裴长淮眼泪收不住,谢从隽抚着他的泪水,道:“我就怕你掉眼泪,慢慢想起来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还想你最好一辈子别知道,谁知卫风临那小子露馅儿露得那么快。”

裴长淮问:“为什么不想我知道?”

谢从隽又晃起玉佩,眼色狡黠,望着上空佯叹道:“知道了,某人再伤心,再拿我当什么知己。我好容易换来的婚约,要是飞了,岂非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