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那异邦青年生得高大健壮,一身箭袖短打,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为蓬勃的生命力。这是与他们不同的人,生于草原,豁达、自由,从不受拘束。

感受到誉王投来的视线,赫连昭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覆心一礼,微低下头。

四目相接的瞬间,誉王猛然生出一股被兽类盯上的紧张与恐惧,似乎他闯入了这头名为赫连昭的猛兽的领地,即将被驱赶,而眼神就是警告。

他拱手回礼,却眯了眯眼睛,赫连昭的眼神像狼,锐利而警惕,始终在提防他。

楚鸣珂没注意到这二人视线的交锋,又或者他注意到了却装作没看见,戚均卓牵马至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待到誉王的随从纷纷下马进城,楚鸣珂方才翻身上马:“进宫罢,主子万岁爷还在等呢。”

一听他提建宁帝,众人皆不敢怠慢,迅速上了马赶往宫门。

到了宫门前,复又下马步行,誉王被折腾得出汗,不住蜷袖擦拭鬓角的汗珠,轻轻喘着气。

楚鸣珂面不改色地走在前面,待远离宫门,周围的宫人守卫都少了,他才侧过脸,道:“顺京不比武昌,规矩总是要多些的。”

正在擦汗的誉王闻言一愣,方才道是,赫连昭却眯着眼睛,盯着楚鸣珂的侧脸,不解他为何要对誉王处处提点。

走了片刻,誉王方才消了汗,他仰头望着远方层峦叠嶂般的红墙绿瓦,感叹道:“我已有十年不曾回来了。”

前方的楚鸣珂不语,带着他拐上长街,誉王没得到回应也不恼,笑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总追在我后头喊殿下,就在这条长街上。”

赫连昭敏锐地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不寻常,恰逢此时楚鸣珂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疑惑的眼眸,赫连昭颇有些心虚,下意识别过了视线,只听楚鸣珂道:“是吗?奴婢记性差,已忘了。”

赫连昭在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落寞,他又不解地向楚鸣珂看去,楚鸣珂却已经转头向前,没有再看他们。

跟在后面的誉王望着他沉静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孩童稚嫩的嗓音和清脆的笑声,恍然之间,他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顶着张笑脸四处乱窜的年幼孩童,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可走在他身前的仍是现在这个身材高瘦、清冷如梅的楚鸣珂。

“就快到亲蚕礼了。”

沉默半晌,誉王方才开口,语气中已带上了些许试探:“现今宫中亲蚕礼由谁来主持?可是皇贵妃娘娘吗?”

“是。”楚鸣珂答道。

闻言,誉王稍稍加快了脚步,及至能看见楚鸣珂的侧脸,方才觑着他的脸色道:“母后在时,每年亲蚕礼前,你都要陪我一起去摘桑叶。还记得二弟出生前的那年春天,我从桑树上跌下来,旁人都吓坏了,只有你冲上前来接我。若没有当年一案,母后与二弟或许都不会死,或许你我也”

“殿下,”楚鸣珂出言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慎言。”

誉王求证似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其中搜寻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二人对视良久,他才很轻很轻地笑了笑,道:“是本王失言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殿下是君,鸣珂是臣,何来失言?”楚鸣珂面无表情地回应,“只盼殿下在皇上面前谨言慎行。”

已至乾清宫外,誉王仰首看着那悬挂于大门之上的牌匾,良久,才看向楚鸣珂,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究竟失言与否却不在我,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楚鸣珂却道:“顺京陈家养的马,与远在武昌的誉王有什么关系?殿下,请进罢,皇上在等着您呢。”

有了这句保证,誉王方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掀袍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向乾清宫。

待前方誉王背影远去,赫连昭才叫了一声大人,楚鸣珂回头,见他一扬下巴,作弄道:“那难不成是大人的青梅竹马?”

楚鸣珂对这句话无动于衷,看向赫连昭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可称冷漠。

赫连昭突然意识到誉王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对楚鸣珂来说并不算好事,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过往,又或许是因为誉王提及的与皇后有关的秘辛,总之,楚鸣珂现在的心情很差,赫连昭甚至觉得如果他再开口多问一句的话,回应他的就会是楚鸣珂的巴掌。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鸣珂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收回目光不冷不热道:“这话真酸。”

心像是被猫挠了似的痒,赫连昭盯着他露在外头的那截颈脖看,脑中想的却是那一夜,楚鸣珂坐在他身上仰着脖子颤抖的模样。

他笑着上前,手按在楚鸣珂冰凉的后颈上摩挲:“没办法,少时能得到的东西少,长大了便容易嫉妒。”

这时,戚均卓匆匆前来,看见赫连昭,先是一愣,待楚鸣珂抬手将他打发了,方才快步上前,附耳低声说了两句话。

赫连昭看见楚鸣珂的脸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笑意,然后他抬起头,逗狗似的朝着赫连昭吹了一声口哨:“你的事大抵是办成了。”

赫连昭被他这样叫唤也不恼,反倒眯眼笑起来,用舌头舔了舔尖利的牙,问:“若是办成了,大人给我什么赏赐?”

楚鸣珂处变不惊地盯着他,片刻后方才转身,带着戚均卓及一众番役往外走:“待我亲眼看过,再决定给你什么赏赐罢。”

众人一路打马回了西厂,恰逢灵济宫内撞钟,诵经声随钟声远去,传遍整座顺京城,楚鸣珂翻身下马,还未进门,等候在内的冯犇便循着马蹄声匆匆前来,急道:“厂公救命!厂公救命!”

楚鸣珂退了半步,戚均卓立时单手护在他身前,紧接着数名番役拔出腰间绣春刀,眨眼之间便将冯犇拦住。

“放肆!”

冯犇被吓得一哆嗦,险些摔在地上,楚鸣珂睨了他一眼,方道:“冯大人?稀客啊”

见他认出自己,冯犇连连拱手:“厂公好记性,正是正是在下。”

“冯大人来西厂做什么?还带着两个貌美的姑娘”楚鸣珂摆手示意挡在面前的番役让开,同时将目光投向他身后,“大人难道不知西厂中皆是些挨了一刀的可怜人吗?怎么还请姑娘来了?”

楚鸣珂语气揶揄,一时之间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问询还是刁难,冯犇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忙转过身,朝着站在院中的两个姑娘道:“还不快过来见过厂公!”

那两个姑娘闻言,忙上前来,其中一人头戴帷幕,由另一人搀扶,二人快步行至楚鸣珂面前行礼,冯犇便道:“这是小女,今日前来,乃是因她夫婿昨夜未归,恐有什么意外”

楚鸣珂挑眉嗤笑道:“冯大人,丢了人你不去找五城兵马司、不去找锦衣卫,怎的偏来找西厂?这是什么道理?”

不料冯犇一听这话,忙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惊动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

楚鸣珂看着他不说话,一旁的戚均卓便道:“不过一夜未归,夫人怎就觉得他出了什么意外?这男人嘛,寻花问柳风流一夜也是有的,说不准一觉醒来到了时辰,急急忙忙应卯去了也未可知。”

“不,不是的”冯犇的女儿闻言,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我已叫丫头去太医院问过了,说今日一早便不见我夫君,他、他不曾应卯的。”

听她这样说,楚鸣珂便转头看向一旁的丫鬟,那丫鬟忙道:“是。今日我奉小姐之命去太医院寻姑爷,在门口碰见了个急匆匆出门的药童,问了才知道他也是去找我家姑爷的,又问了几位太医,都说昨日放班后便不曾见过”

见楚鸣珂始终不说话,戚均卓便开口赶人:“这合该是五城兵马司的事情,与西厂有什么干系?快快离去,否则”

见状,冯犇顾不得其他,高叫一声厂公打断了戚均卓的话,而后向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楚鸣珂道:“小婿姓张,乃是为陈华柏诊治的太医。厂公,此事恐已不能善了,既已涉及在下、涉及内阁,若是再牵扯到了厂公、娘娘,甚至晟王殿下”

说完,他看向楚鸣珂,见楚鸣珂眯了眯眼睛,垂下眼帘看他。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审视与判断,他猜楚鸣珂一定会帮这个忙,因为他们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誉王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