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已经到了京市最冷的季节,他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最里面是一件毛背心,套了件米色的毛衣,外面又加了件灰色连帽卫衣,卫衣之外又是一件起球的毛呢外套,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像个糯米球,还是挡不住煞骨寒风穿透衣服往皮肤上刺,冻得连伸出手都需要十足勇气。
其实温度倒还好,只是京市地处平原,冬天花草凋零,风格外大,直往人脸上扇巴掌,他的衣服又穿了好些年,不怎么挡风。
喻圆回到寝室,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吹得僵硬麻木的脸才有所回暖。
昨天下午考完的试,徐毅和李天赐晚上就收拾好东西走了,现在寝室空荡荡的,就喻圆一个人坐着,暖气虽然还烧着,屋里却照比往常低了好几度。
学校寒假只允许学生在学校待到一月十五号之前,喻圆最多十天就得找份能包住宿的兼职。
他家里没人了,来回车票都得八百多,回去也没意思,还不如多赚点钱。
他们学校的论坛里也炸了锅,有人把京大那条帖子转发过来了,帖子里面议论纷纷,大多都是骂景流玉人面兽心的。
喻圆看着很爽,有种报复的快感,是他把高高在上的景流玉亲自拽下了神坛,但是没多一会儿,他就害怕起来,关了机跑到被窝里躲着。
他已经很谨慎地找了网吧发帖,就算景流玉报警,大概,大概也抓不到他吧……
而且景流玉哪有脸面报警?就算后面那些话是杜撰的,前面景流玉看照片做不得假,生孩子做不得假,视频电话要看胸那段也做不了假!景流玉不知道小奶猫皮下就是喻圆,肯定不敢当面对质。
喻圆如是想着,紧绷的精神状态才放松许多。
为了发贴,他连着两天几乎没有合眼,事情落定,蜷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学校的桦树林中间有一座人工湖,湖上水雾弥漫,几乎道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冬天了,树叶怎么这么绿?他来桦树林做什么?
喻圆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味地慢吞吞往前走。
反正走出去就好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雾里有道人影,喻圆心中一喜,急忙追上去。
没想到还有人和他一起在桥上,正好两个人搭伴出去。
他跑啊跑,跑啊跑,跑得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怎么也追不上对方,也看不清那个人的影子。
这段桥也长得莫名其妙,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喻圆撑着膝盖歇气,心里发毛,该不会遇上了什么鬼打墙?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道模糊影子竟然缓缓向他走来,喻圆心想对方应该是发现他了,连忙抬手打招呼:“同学,你哪个院的啊?”
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最后景流玉凄苦惨淡的脸出现的喻圆面前。
喻圆从来没见过景流玉哭泣,此刻眼前却是他噙着泪的双眼。
“圆圆,他们都在骂我,”景流玉穿着一身黑色的骆马绒大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鞋,冷风和白雾卷起他的衣角,他的眼泪凝在眼眶,变成凄厉的血色,嗓音嘶哑地追问,“圆圆,他们为什么骂我?我只是被盗号了,我没有发那些话。”
喻圆立时吓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看他,白色的雾在景流玉质问中逐渐翻涌成了黑色,像老旧恐怖鬼片里的画面,面前滴答滴答,景流玉的血泪溅在喻圆面前,凉的像冰,竟然溅在了喻圆的脸上。
“圆圆,我被冤枉了,我不想活了。”
喻圆猛地抬头,就看见景流玉转身投了湖,他扑过去,半点衣角没抓住,眼睁睁看着景流玉掉了下去,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砸出了个窟窿,挣扎也没挣扎,就沉底儿了。
“景流玉,景流玉。景流玉!!你别死,别跳啊!你那么有钱,有什坎儿过不去啊?你出国去玩啊!你别看那些评论!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救人啊!!!”
“救命!!!”喻圆被人推了一把,身体剧烈一颤,猛地睁开眼睛,脑子里反复回放的还是景流玉流下血泪,从桥面跳下去的场景。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周平平的脸色略带复杂,似笑非笑看着他。
喻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冰冰凉凉的不是景流玉的血,是他的眼泪。
他看了看,胳膊又无力地垂下。
“算了,梦都是反的,你别想那么多。整个楼层都走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周平平顺着梯子下了他的床,一边在自己包里翻东西,一边问他。
喻圆很老实地说:“我找个兼职。”
往常他是不会和周平平说实话的,他总得装一装,说什么父母最近不在家,他晚点回去,然后再偷偷带着行李去找个寒假工做做。
他被梦里景流玉投湖自尽吓傻了,人也老实起来了。
“哦,”周平平想了下,仰起头问,“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酒吧干啊?包食宿,就晚上忙点儿,白天能补觉,咱俩一起还能搭伴,你长得挺好的,赚起钱来也轻松。”
喻圆不是没看过关于周平平的帖子,听说他在酒吧里被一个老男人包养了,还和很多人暧昧不清,当机立断摇头:“不了,我再看看别的。”
周平平耸肩:“哎呀,你是不是以为酒吧就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现在年轻人都去酒吧玩,只要你不主动做那种事情,就是端端水果送送酒,很轻松的,客人喝多了还会大方地给小费,一天下来赚的真不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要不是看在是室友的份儿上,这么好赚钱的工作我才不会介绍给你呢,这种工作得熟人介绍才有机会。”
喻圆抠着手指,有点心动,还是摇头。
“那好吧,你有事也可以给我发消息,我这个寒假都在京市。”周平平甩了甩头发,又挎着自己的香奈儿走了。
喻圆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开机,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没有景流玉给他发的消息,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心景流玉承受不住网上的议论。
就算他很有钱,万一从小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心态比较脆弱呢?万一真的跳湖呢?
他就是想让景流玉丢脸,没想让人死。
喻圆想到梦里的场景,想到自己真的成为了杀人凶手,心脏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似的上不来气。
不会的,不会的!也许这个时间景流玉都已经在南半球潇洒了,什么香槟沙滩,美食邮轮的,根本没心思看论坛。
喻圆撑着酸软的身体,爬起来洗了把脸,套上衣服去咖啡厅兼职。
学生都放假了,咖啡厅里没什么客人,喻圆两个小时就撑着下巴在吧台前度过的,他的眼睛盯着玻璃窗,偶尔路过个和景流玉身形相似的,他都要忐忑一阵。
临走时候老板给他结了工钱:“正好寒假没什么人,趁着这两个月暂时歇业装修,等开学之后你再来上班吧,好好休息,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