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圆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连往日觉得舒适柔软的床垫此刻都变得像棺材板一样冷硬。
他从床底爬出来,翻箱倒柜找到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被褥,是奶奶刘文秀亲手缝制的,虽然已经不是他亲生父母的喜被了,却也是他盖了十几年的东西。
喻圆拉开衣柜,把床单被褥和枕头在里面铺成一个舒适的小窝,钻进去,拉上柜门,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陈旧棉花的闷味儿,还有稻壳枕头的糟糠味儿,土土的,像钻在老家炕上,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今晚是个平安夜,景流玉没有回家。
喻圆自己没胃口,身体率先在第二天清晨发出抗议,他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小伙子,三顿不吃就开始头晕眼花浑身乏力,拉开柜门,打算轻手轻脚下楼去给自己找点儿吃的了。
楼下阿姨们照例在做保洁,喻圆以前还大言不惭地指导他们,保洁阿姨们也拿他当家里主人一样言听计从的。
喻圆现在一想就觉得羞愧,灰溜溜自己低着头钻去中厨了。
厨师在冰箱给他留了饭菜,他热了热,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坐在桌子前吃,屁股坐着凳子的二分之一,腰背挺直,饿得不行了也不敢狼吞虎咽。
宋阿姨小心翼翼打量他,眼睛红肿,脸色难看,唇无血色,如此乖巧安静,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
她还以为人不在家呢,原来是在的,打扫卫生也没看见他。
这副模样,难道是被景先生训斥了?
往常吃饭都要端到茶几上一边放电视一边吃,哪有这么安生,现在倒是很乖了。
她走过去询问要不要拿点儿冰块给他敷一下眼睛,喻圆连连摆手,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连着七天,景流玉一次都没回来过,连电话都没给他打,当然也没解释那天的事。
喻圆的心冷得都要结冰了,期间他考完了最后一科大学生英语,左手上的镯子考试时候在桌边儿磕碰的叮叮当当响,响得他头痛,回到家他就把镯子从手腕上拆下来了,镯子后面刻着景流玉名字的缩写。
他看了又看,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摩挲,依旧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怎么就都是假的呢?
景流玉说他们是包养关系,喻圆就不敢拿乔了,他想赶紧混完这半个月就走,金主发脾气他,他当然得低头,所以在柜子里主动编辑了一篇小作文,给景流玉发过去,说他错了,再也不会和赵琰出去了。
他不敢和周平平说,当日在病房里他信誓旦旦地说了那些话,哪再有脸回去找人家。他更不敢去找周平平,谁知道景流玉是不是还让人监视着他。
喻圆只给周平平打了几通电话,全是慰问他身体恢复的,周平平中气足了一些,说在沈祁川的公司找了个岗位做,话里话外和沈祁川一下子变得蜜里调油了起来,喻圆想趁景流玉心情好拜托他捞一把周平平的念头就打消了。
人家俩人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和好了他就别管那么多了。
……
景流玉收到消息,特意晾着没回。
这么听话,主动道歉,可见是想明白了,喻圆那个脑子,晾一阵儿果然就清楚了。
年末各大项目都到了收尾阶段,新项目还开,没政府那边再有项目和政策下来也是年后的事儿了,明年大多还是围绕着发展新质生产力为重点,天上打雷下界就得递盆子准备接雨,再大的龙王都得顺着老天爷的意思干。
眼下各处都忙着年前最后一波核对总账,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他亲力亲为的事。
景流玉把余下工作交代给小王,让下面的人申请了二月飞往苏黎世的航线,彻底放了年假。
期间老宅那边给他拨了好几通电话,他都叫秘书办挡回去了,无非是些陈词滥调,教育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不该抛头露面,总活跃在媒体视野里,会议出席也该由下面的人代替。景流玉稍微差点儿涵养都得和他们爆粗口,总装着老牌世家的腔调再过几年全家跟着要喝西北风了。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容不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景家前些年节节败落岂止是经营不善的结果?
小王送景流玉上车前,按照吩咐订了束景玉牡丹一并送上。
什么叫不能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喻圆是结结实实给他上了一课。照片都甩出来了,愣是没被踹,他还得帮着满市买花讨人欢心,什么叫手段,这就叫手段!
扮猪吃老虎,把人拿捏的死死的,高明极了,他真得跟着学习学习,有时候太精明外露不是好事。
喻圆一连许多天都没睡好,刚窝在被子里昏昏睡去,迷迷糊糊间听见了脚步声。
这个时间家里是没人的,除非是小偷……
高档别墅区哪里来的小偷?
小偷怎么又大摇大摆开了灯?
不是小偷,是景流玉回来了。
景流玉满屋没找见人,连喻圆喜欢的电竞房看样子都空了好几天,楼下的乐高也没人动过,甚至房子里一盏灯都没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他心脏猛地一紧,呼吸慢了半拍。
人去哪儿了?
他暗自思忖,那天的话重了,又把人晾太久了,喻圆那么娇气,离了他又不行,他该早点回来的,做错了说两句就得了,现在跑去哪里赌气了他都不知道。
刚要拿出手机给喻圆通电话,衣帽间传来细微响动,柜门哗啦啦被拉开,他循声走去,灯光晦暗下,是孤零零的喻圆,正光脚踩在地板上,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短裤,手指扣弄着裤线,抿着嘴唇,耷拉着肩膀,头发乱糟糟毛茸茸的,许久没打理过了,像只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小狗。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叫他:“圆圆。”
圆圆既不看他,也不向他示好,一直站在原地。
景流玉又叫他:“圆圆。”
喻圆才好像后知后觉似的动弹了,向他扯出一抹勉强的笑。
景流玉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喻圆看他逐渐接近,想逃,腿却迈不动,也不敢逃,任由景流玉把花放在他怀里,然后习惯性地提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
“圆圆,不凶你了,现在怎么这么娇气,说两句都说不得了?以后少做惹我生气的事,”景流玉把他提在怀里掂了掂,说,“瘦了,”余光瞥见乱糟糟的衣柜,亲了下他的脸,笑说,“怎么和小老鼠一样搭窝?”
喻圆觉得他就是死了三天,身体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硬了。
兵荒马乱的只有他自己,他这些天东想西想的,景流玉实际一点儿都不在乎。
景流玉亲他的时候,他也不能拒绝,因为他是景流玉包养的玩意,本来就是用来做这种事的,景流玉在做之前哄哄他,无非是为了做得更尽兴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