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显得气色好,出门时特意擦了一点粉色的唇膏,脸颊也打了浅浅的腮红,以至于现下脸白如金纸,唇色和腮上的颜色显得格外滑稽,他想反问喻圆有没有走错房间,却发现整个呼吸道都像用胶水灌满了一样,粘稠,苦涩,发不出声响。

周平平!你在把他送到景流玉床上的时候,想过会出现眼前的这一幕吗?

你说跟着个年轻有钱的阔少捞够了钱就走未尝不是好出路,可是当把亲弟弟送到这条路上的时候,还觉得是好出路吗?

你说为了家人过得好,什么都可以做,结果让你弟弟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人怎么能做一次亏心事,回旋镖就砸在身上了呢?

喻圆默默核对了一下房间号,发现自己没有走错,把花递过去,说:“送给你的,你应该是我哥?”

周平平无法发声,只能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眼前泡沫光波凌乱闪烁,不断变换,最后戳破一只,定格在喻圆趴在夜雾的吧台上喝气泡水,怯生生问他:“请我喝气泡水你会不会被老板扣工资?”

他只给过这个弟弟一杯气泡水,然后把人送上了歧路。

周平平渐觉脱力,勉强扶着椅背,最后模模糊糊看到门口又进来一道人影,笑说:“你们兄弟俩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啊?”

接着就是她和喻圆惊慌的尖叫。

喻圆心情挺复杂的,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他刚想和周平平再说点儿什么,人竟然就栽下去了,把他吓了一跳,赶忙打救护车。

没一会儿救护车来,几个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黑衣壮汉挤开他,一群人呼啦啦跟着上了救护车。

喻圆挤不进去,气得要死,他知道这些是沈祁川的人,沈祁川的人和沈祁川本人一样令人讨厌!周平平明明是他哥哥!凭什么他要被挤到最外面去!

他抓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把人蛮横踹到旁边,自己蹲在周平平身边,那人也知道他不好惹,并未和他纠缠。

没一会儿沈祁川就来了,和他们一起等在抢救室外,沈祁川冷着一张脸,跟要结冰了似的。

喻圆知道周平平是他哥哥后,就看沈祁川不顺眼,更不想理会。

十几分钟后医生和护士把苏醒的周平平推出急诊室,叫家属缴费住院。

“病人有遗传性的心脏病史,需要住院多观察几天,尽量保持情绪稳定。”

喻圆记起来,他亲生父亲似乎也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周平平大概就是从父亲那儿遗传来的病,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刚要去签名,被沈祁川抢先了一步。

他白了对方一眼,索性陪着周平平去了病房。

见周平平没事,志愿者心情堪堪平复,她见过认亲激动的,没见过家属激动到当场晕厥的,说:“情况我大致也和你们说清楚了,签一下信息,我们归档就行了,你们两个好好聊,别再太激动了。”

喻圆和周平平沉默着签了档案,沉默着送走了志愿者。

病房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沈祁川识趣地去了客厅,把门给兄弟俩带上。

喻圆挠挠额头,觉得他这一家子真忒倒霉了,他竟然已经算是其中幸运的了,一没出车祸,二没有遗传心脏病。

见到周平平之前,他还恐惧,要怎么和家里说他和景流玉的事儿,见到周平平反而有了统一战线的战友,就算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周平平也肯定会支持他的。

76 · 第 76 章

“你除了我,还骗过其他人吗?”喻圆觉得在问其他问题之前,这个问题是最有必要的。

周平平想了想,艰难地摇摇头,说:“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对不起……”

他以前从不信什么报应,如今却看报应转眼就到身前了。

喻圆说:“上次见面我就原谅你了,你不是还帮过我嘛。还好你只骗过我一个人,要不然我真的没法认你,好了好了,你跟我说说家里怎么样吧。”

周平平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喻圆冷不丁问起,他只能在记忆里寻找家人的身影,慢慢给喻圆讲述:“爸挺热情开朗的,年年都能评上县里优秀司机,有点大男子主义,爱喝酒,喜欢炒股,买基金,喝多了会在饭桌上吹牛,赚点钱都用在家人身上了,衣服总是好几年不买新的……”

他说着说着,想到了过去,唇角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妈胆子有点儿小,没什么主见,家里家外都听爸的,特别勤快,家里和超市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客人上门都会夸她,家里的钱也是她在管,不过她耳根子软,架不住孩子央求,总说下一次不会再给了,实际上下一次求求她,她还会心软。”

“周彤悦年纪小,青春期的孩子有点儿变扭,自尊心很强,也有点儿自卑,特别爱美,总说和家里其他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周辰安,就是……”他停顿了下,说,“就是和你抱错的那个孩子,他学习很好,因为出了车祸,所以这几年性格变得阴郁。”

喻圆托着腮听他说,眼睛亮亮的,因为这样的家庭听起来就很幸福,属于平凡人的幸福。

“爸妈之前没有找你,一是家里情况不好,欠债很多,不太适找你回家;第二是周辰安心理问题很严重,不好再刺激他。到最后他们干脆想着将错就错,糊涂过下去……”周平平看了看喻圆的表情,并未见到什么怨恨,松了口气。

喻圆没有察觉,问:“那怎么你叫周平平?他们都叫周辰安、周彤悦的,他们对你不好吗?”

周平平摇头,向他笑笑,说:“我是在村里出生的,那时候村里给小孩起名字都不太仔细。”

喻圆哦了一声,心里还有很多想问的,一时却捋不出先后。

感觉真奇怪,世界真小,周平平竟然变成他哥哥了。

以往周平平见喻圆,只是作为一个陌生人角度评判,觉得他单纯、好骗、没什么心眼儿,等喻圆变成了他弟弟,他就只剩下忧愁和愧疚,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又可爱,心里揪的难受,又痛又闷的。

他现在一想景流玉,就恨得滴血,恨不得生嚼了他的肉,敲断他的骨头,更恨不得自己去死。

周平平压着要呕血的心情,勉强保持语气平静地和喻圆说:“快考试了是不是?下学期实习,正好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搬回家,不管是回老家实习还是在京市找个公司都行,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喻圆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反倒扳着手指,很不好意思地问:“我要是和爸妈说我和男人在一起,爸妈会是什么反应啊?我不是喜欢男人啊,就是他实在咬得太紧了,我没办法。”

周平平手指掐在被子上,眼睛瞪圆了,一错不错看着喻圆娇羞的表情,不敢置信地颤声问:“是谁?”

答案不出他所料,喻圆说:“就是景流玉,”他生怕周平平反对,急忙补充,“他对我可好了,你看”

他伸出手给周平平看自己的手表,镯子,再站起来转圈给看他的衣服,“都是景流玉给我买的,他还给我买了钢琴、跑车,还教我弹琵琶,他说喜欢我……”

周平平本就刷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喻圆不敢再说了,怕把他再弄出个好歹来,悄悄打量他的表情,乖得像个食草类小动物。

他看着越乖,越惹人疼,周平平就越是咬得牙龈都快出血了,床头监控心率的仪器滴滴响了两声警报。

怎么能这么相似?难道天底下血亲兄弟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