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翘起唇角,她得意地踮了踮脚。回到家,她拿一百文钱给他,让他去鱼市买几条鲈鱼,再买一斤莼菜。

“晚上给你做莼菜鲈鱼羹。”她俏声说。

杜黎握着一百文钱捻了捻,他下意识想说这道菜太贵了,买两条白鲢得了。

“去吧,别扫兴。”孟青看出他的意思,她提醒说:“你在我这里值得。”

杜黎心里一震,直到走到鱼市,他还回味着这句话。

吴门鱼市是吴县唯一的鱼市,鱼巷长约四里,只要天亮着,每时每刻都有渔民挑着鱼虾来到鱼市,转手卖给鱼贩子。

“小兄弟,买什么鱼?过来瞧瞧,我这儿什么鱼都有。”巷口,一个精瘦的鱼贩热情地招呼。

杜黎走过去,鱼贩有三个水车,一个水车里装着白鲢、草鱼、青鱼、鲫鱼和鲤鱼,另一个水车装着鳜鱼、刁鱼和黄尾鲴,最后一个水车里是没什么活性的鱼。

“没有鲈鱼?”杜黎问。

“我这儿的鲈鱼卖光了,你看看要不要买别的鱼,鳜鱼的肉也细嫩,而且还是才捞出水的,新鲜。”鱼贩说。

杜黎捞起一条鲫鱼,问:“这是从太湖打捞的?”

“没区别,苏州的水网连通太湖,河流湖泊都含太湖水,鱼都是太湖鱼。”鱼贩看又来客人了,他催促道:“你要不要买?”

“我去里面看看还有没有鲈鱼。”杜黎放下抄网离开,他心想他引水入稻田,稻田里养的鱼也能称为太湖鱼?

再往里走,杜黎发现里面鱼贩子卖的鱼种类少一些,巷口的摊位是最大的,鱼种是最丰富的。他走个来回,又发现一个事,鱼市里上百个摊位,只有两三个摊位有卖黄鳝和泥鳅,或许他可以稻田养黄鳝和泥鳅?

“小兄弟,还没买到鲈鱼?快快快,来我这儿,刚送来一批鱼,有一桶鲈鱼,你先来挑。”巷口精瘦的鱼贩在人群中搜罗到熟悉的身影,他忙吆喝。

鲈鱼出水即死,眼下天气热,死鱼臭得快,鱼价要比一个月前便宜,但也二十三文一尾。杜黎从鱼桶里挑四尾个头大的鲈鱼,又去称一斤莼菜,这才回家。

孟青在檐下劈竹条,在她身后,望舟躺在一个浅口篾筐里蹬腿,他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听习惯了,竹子劈开的脆响对他没什么影响,他自己玩他自己的。

“我回来了,买到四条鲈鱼。”杜黎大步进来。

“先把鱼鳞刮了,再上锅蒸熟,放凉之后我来做。”孟青说。

杜黎应一声,他往后院走,望舟看见他,他“啊啊”两声。

“噢?你睡醒了?自己玩啊,爹去收拾鱼。”杜黎快活地说。

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完鱼,烧火蒸鱼的时候把泡在盆里的脏碗脏筷子洗干净,等鲈鱼蒸熟,他把鱼装进食橱里,接着挑起水桶去坊里的水井挑水。

来回六趟,两口水缸灌满,杜黎把水缸盖好,接着扫院子,收拾干净后院接着去收拾前院。驴子牵出去拴在坊外的树下,鸡抓起来塞鸡笼里,驴棚鸡圈扫干净不算,还泼水洗两遍。

孟青不时看他两眼,他的确是干活儿的好手,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儿,不怕热也不嫌脏。

“你们是如何处置驴粪和鸡粪的?”杜黎指着两筐粪土问。

“倒在坊外的粪坑里,每天有粪工来收。”孟青看他热得满头大汗,她喊他站到阴凉地里来。

杜黎看看她,问:“粪工收粪要付你们钱吗?”

孟青摇头,她想起婆家田地多用的粪肥也多,说:“以后家里的地要是缺粪肥,你雇两艘船来挑。”

杜黎大喜,这比他吃到鲈鱼莼菜羹还高兴,“我能来挑?挑粪工不会有意见?”

孟青心想也对,挑粪工为得到嘉鱼坊的粪肥,好像还给坊正送过礼,杜黎直接来挑是动人家的利益了。

“你可以买,两船粪肥估计一二十文。”孟青说,她还给他支个招:“每到傍晚,鱼市里没卖完的死鱼臭鱼都会被人买走当花肥树肥,夏天死鱼多,这些人买不完,余下的多是被鱼贩们倒了。你可以捡几船回去,埋在树根下肥土。不过是不是所有的树都吃肉肥,我不清楚,你要自己尝试。”

杜黎头一次听说把鱼埋树根下肥土,他琢磨道:“会不会太肥了,土太肥烧根。要不要堆肥?不行,死鱼太臭,再一个,死鱼生蛆,蛆吃空肉只剩鱼刺了。”

“所以要埋在树下面,树根粗壮,不怕烧根。”孟青有些听不得他蛆来蛆去,她忍着恶心说:“你在离树根远一点的地方挖个深坑埋死鱼,下场雨,肥力就渗过去了。”

杜黎觑她一眼。

孟青白他一眼,“有意见就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再粗的树也怕烧根,根出一点问题,枝叶都会有反应,结的果也会有问题。”杜黎根据他种地的经验反驳。

“我家后院的柑橘树和桂花树,我就是直接埋死鱼,也没有出问题。”孟青跟他犟。

“那、那肯定是量少。”杜黎坚持,他想了想,问:“你埋死鱼的时候还掺没掺别的东西?”

孟青想了想,说:“我每年都会在树根附近撒草灰,一年撒两三次,这算吗?”

“算,草灰能防土里生虫。”杜黎说。

“那你埋死鱼的时候撒两把草灰就行了。”孟青总结。

杜黎发现她对农桑不了解,他讲的她不明白,他就不再多说了。他也有了主意,打算用死鱼混土混稻谷壳和草灰堆肥,把贫土养成肥土,明年开春要是种柑橘树,刚好能用上。

孟青看时间不早了,她停下手里的活儿去做饭。

“天快黑了,夜蚊要出来了,你看着孩子,别让蚊虫咬他。”孟青交代。

“这两筐粪土我后天带回去。”杜黎想要粪土,这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别人挑走了,他回去能懊悔好久。

“你不嫌麻烦就行。”孟青说。

杜黎把粪土拎放在大门后面,他去把驴子牵进来,给驴饮水、喂草,再把自己收拾干净,这才去抱孩子。

“走,我们去看你娘做饭。”他也跟去后院。

孟青在剔鱼肉,甑锅里在蒸米饭,她打算做鲈鱼莼菜羹,再煮粥就不搭了。她看一眼晃到门口的父子俩,看出杜黎的意图,她端着鱼盘出去,坐院子里剔鱼肉。

柑橘树挂果了,桂花树还只有绿油油的叶子,杜黎抱着孩子看过柑橘树和桂花树,又去看落在墙头的鸟,他在后院转一圈,最后坐在孟青对面看她剔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