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伤口很深,又冻着了。”她皱着眉,“我叫阿娜尔。这里是乌苏河谷的塔拉村。你从血狼关那边逃过来的?命真大。”
洛擎川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他打量着阿娜尔,这个救了他的北狄女子。
她的眼神干净、坦荡,带着一种山野间未经雕琢的坚韧和生命力,与他印象中那些凶残嗜血的北狄骑兵截然不同。
阿娜尔端来一碗温羊奶,小心地扶起洛擎川的上半身。
“喝吧,羊奶,加点草药,对伤口好。”
她的动作温柔,又有力量。
喝完后,阿娜尔又仔细地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用的是一种捣碎的、清苦气味的草药糊。
“你……为什么救我?”
洛擎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问道,目光复杂地看着阿娜尔。
他是胤朝的军官,是北狄的敌人。
阿娜尔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洛擎川:“我看见你从裂谷滚下来,像一头快死的狼。狼群追你,我知道,是‘王庭’的精锐骑手。”
她又指了指外面:“我们塔拉村,离王庭很远,在乌苏河谷深处。‘王庭’的狼主和他的兵,只会打仗,只会抢掠,不管我们这些小村子的死活。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抢走我们的牛羊,和杀你们胤人一样狠。”
“你穿着胤军的衣服,杀了王庭的狼兵,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拼命跑……你不是坏人。是人,受了伤,快死了,就该救。这是我们塔拉村的道理。”
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和无奈。
质朴的话语,却像重锤敲在洛擎川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北狄并非铁板一块,王庭的残暴之下,同样有着被欺凌、只想安稳度日的普通牧人。
他看着阿娜尔清澈的眼睛,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敌人的重新审视,还有一丝……对这个陌生女子和这片陌生土地的茫然。
……
就这样,在阿娜尔和她沉默寡言却同样善良的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洛擎川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快。
塔拉村的生活简单而宁静。
白天,他帮着阿娜尔的父亲修补围栏,或者跟着村里的猎人去冰河凿洞捕鱼;夜晚,围着温暖的火塘,听阿娜尔用北狄话低声哼唱古老的歌谣。阿娜尔像一团温暖的火焰,驱散了他心中因战败和死亡带来的阴霾。
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养伤的朝夕相处中悄然滋生。
洛擎川被阿娜尔的坚韧、善良和蓬勃的生命力深深吸引。
远离了战场的硝烟和朝堂的倾轧,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河谷里,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与……
心动。
一个飘着小雪的夜晚,柴火噼啪作响。
阿娜尔坐在小木凳上,就着火光缝补一件旧皮袄。
跃动的光影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轮廓。
洛擎川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阿娜尔。”他轻声唤道。
“嗯?”阿娜尔抬起头,明亮的眼眸望向他。
洛擎川深吸一口气,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阿娜尔放在膝盖上的手。
阿娜尔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抽回,只是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悄然飞起两朵红云。
“等我的伤再好些,”洛擎川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胤朝男子特有的郑重,“我回一趟家,禀明父母。然后……我来接你,可好?”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慕与承诺:“跟我回中原。”
阿娜尔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湖水般的眼眸里漾起涟漪。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洛擎川的手,握得很紧。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洛擎川耳中:
“好。”
风雪在石屋外呼啸,火塘内的火焰温暖地跳跃着。
两颗跨越了战火与族群隔阂的心,在这个北境偏僻的河谷小村,悄然靠近。
然而,命运的齿轮从不因片刻的温情而停止转动。
数月后,当洛擎川的伤势基本痊愈,正计划着返回时,一个操着胤朝官话的陌生商人,几经辗转,将一封来自胤朝京城的密信送到了塔拉村。
信是洛家老仆冒死送出的,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泣血:
洛家遭阉党构陷,大厦将倾!老父病危,急召擎川归家!
晴天霹雳!
洛擎川捏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巨大的惊惶和家族的危机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柔情。
他抬头,看向正在火塘边为他烤制干粮的阿娜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