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转身,鎏金发冠折射的光线刺得她眯起了眼,团扇后那道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

“没想到三哥这回娶的是个病秧子。”一声轻笑,正厅匾额下方,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捏着帕子开了口,“看着还不如我前头两位嫂嫂来的……”

“瑶儿”女子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旁边坐着的白发老妪拄杖打断。

姜隐猜想,这二人应该就是余佑安的祖母崔太夫人和亲妹余佑瑶了。

崔太夫人坐在堂前笑盈盈地受了礼,二人拜过天地后,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新房。

姜隐还没坐到床畔,余佑安已拂袖而去。

听着外间毫不掩饰的嗤笑,姜隐顾自在床畔坐下,丹蔻指尖轻划过鸳鸯锦被上细密的针脚。

她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是杵着一屋子看她笑话的人,令她有些不高兴了。

崔太夫人适时出现,催促着众人离开,而后拉起她的手,将一只玉镯套上姜隐的手腕,“好孩子,这是我的,未曾给过旁人,你且收着,也不必理会他们。”

姜隐放下举在面前的团扇,冲着慈眉善目的崔太夫人点点头。

崔太夫人宽慰了几句,又命余佑安的乳母老妈子李嬷嬷给她准备吃食。

崔太夫人走后没一会儿工夫,李嬷嬷端着碟糕点回来了。

她目光扫过姜隐身上绣着四合如意纹的绿衣,吊梢眉挑得老高,不屑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续弦也敢穿绿妆,不懂规矩,当我们侯府是……”

“嬷嬷慎言。”姜隐迎上她的目光,跳跃的烛火映在她的眼底,“我虽说是续弦,但陛下是让我来侯府做正头娘子的。”

“我若今日当真穿了一身红衣嫁过来,那才是打了你们侯爷的脸。”她笑盈盈地说着,还抬手轻点了两下自己的脸颊,“明日侯爷就该向陛下请罪去了。”

“你……”李嬷嬷被噎得退半步,气得额角青筋微微暴起。

姜隐一手执扇,一手指尖抚过雕着缠枝牡丹的黄花梨案几,铜镜朦胧倒映出她的脸庞。

“朝中有礼籍载明,续弦享正妻礼。”她随手将团扇放在妆奁上,两者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倒是这新房的布置……”

她停下话,素手掀开织锦桌围,露出底下缺了口的桌子,“侯府前厅用着前朝官窑瓷瓶插花,却给主母屋里摆残次的家具?侯门大户的规矩,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李妈妈绞着帕子的手背浮着褐斑,正要开口,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余佑安的玄色靴鞋踏碎了屋内一地烛光,惊得李妈妈缩起了身子。

“去库房取紫檀木方案。”男人声线似浸过寒潭,不悦地瞪了李妈妈一眼,随后掠过姜隐额前坠着的明珠,“再添两盏白玉灯。”

待李妈妈连滚带爬地退下,姜隐觉得屋内又冷了几分。

余佑安指尖正摩挲过合卺酒杯,杯身一歪,琥珀色酒液蜿蜒过百子千孙图,像条毒蛇盘上了她的喉头一般,让她哽得难受。

她定定地看着剑眉下冷若深潭似的眼睛,紧抿的唇瓣吝啬于扯出弧度。

姜隐像是突然明白他前两任夫人为何短命了,如此一张威严的脸,再配上这般迫人的威势,怕是多瞧两眼都要折寿了。

“夫人好手段,竟能让陛下将赐婚圣旨压在我的兵符上。”他抬手钳住她下颌,扳指的凉意沁入她的心头,“便这么想进我侯府大门?”

姜隐柳眉微挑,心下好奇。明明是她被逼着嫁人,听他的意思倒像是他被逼着娶自己,她爹确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但当真有这等本事跟陛下求得这桩婚事?

她伸出染着丹蔻的两指,轻轻搭在他腕间跳动的血脉上,微一用力将他的手推开。

“侯爷又何尝不是好手段。”她讥笑地看着他,“这桩婚事,我姜家可没本事求的。倒是侯爷能得陛下赐婚,莫不是……克妻之名传得太广?”

余佑安眸色骤冷,腕间青筋暴起。

突然“咔”的一声,似瓦片碎裂,姜隐忽地笑了:“看来侯爷这府邸篱笆围得不够紧实啊。”

余佑安反手掷出合卺酒杯,撞在窗棂上发出闷响。

姜隐径直走到床榻畔,弯腰捞起榻上的枣子,捏在手中:“侯爷大可放心,我今儿进了这门,往后自当做好这尊泥菩萨,只求您莫嫌佛龛里的香火太冷清。”

余佑安握了握拳,刚才被她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火舌舔舐过一般。

“哼,那便好好待在你的佛龛里。”

他转身,绛红喜服扫翻了另一杯合卺酒,酒液挣扎蔓延着,最终被吸附干净。

第4章 喜当娘

天光破晓,檐角铜铃在晨风中摇晃作响。

姜隐猛然睁眼,正好见到菱花窗外透进来曦光,挂在幔帷下的金色香球仍散着悠悠的沉水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女子,手捧铜盆碎步而来。

她坐起身,看着看着缠枝莲纹拔步床、镂空莲花样的熏笼,还有安相那盏仍未燃尽的龙凤烛,都在提醒她这是在兴宁侯府,她是侯府的新妇。

“少夫人万安。”婢女屈膝行礼,而后过来替她更衣梳发,一边自顾自地说话。

她自称芳云,说侯爷见她只带过来一个丫头和老妈妈,怕她们伺候不过来,特意派她过来一起伺候她。

姜隐心中冷笑,说是伺候,实为监视,好像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样。

不过她又不做亏心事,他爱监视就随他去吧。

原本她只想带翠儿一个,是柳氏硬将赵嬷嬷塞给了她,说不放心她,且让赵嬷嬷先陪她几个月,到时再回姜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隐自然不好再推脱。

晨雾在窗纱上洇出淡青色水痕,姜隐将一支累丝嵌珠步摇插进发髻时,铜镜里映出赵嬷嬷踮脚张望的身影,昨夜也是她贴着门缝听壁角。

“少夫人用些桂圆红枣羹。”翠儿将掌盘放在桌上,赵嬷嬷枯瘦手指按在描金碗沿,“侯爷昨夜去了西院,一晚上都在林氏那里,您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