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这本《太傅家有母虫》就纯属杜撰了, 薛太傅的夫人黄氏是京城出了名温柔贤良的女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成亲数十年,太傅未曾纳妾。

明明是一段琴瑟和鸣的佳话,到了民间流传的小册子里,莫名就带了讽义。仿佛在世人眼中,一个男人不愿纳妾,定是家有恶妻。就好像亡国之君身边必有红颜祸水,落榜书生心中必定有位看不上他的贵家小姐。

至于《怀真战腐尸》则说的是,言怀真曾经为了破获一桩悬案面不改色徒手剖验恶臭腐尸之事。

同为刑官,言怀真擅长验尸之道,而如今身在刑部的荀理则对各类案件中的细节痕迹有独到见解。

当然这些摊位上最多见的还是定国公他老人家的小册子,一眼扫见的就有《骁生与名妓》《楚将军夜探陆娘子窗》《公主的国公》等等。

定国公楚骁长了一张惹女郎爱怜的好皮囊,多情又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尽管他驰骋沙场多年,战功赫赫,但比起他的辉煌战绩,大家还是更乐于谈论他私下那些错综复杂的风流往事。越是难以启齿的,越是引人探究。

赵锦繁轻叹一声,心想这些册子若是被楚昂瞧见了,必定会被撕得稀巴烂。楚昂最不能忍见他爹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不过话说回来,楚昂不能忍的事实在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令赵锦繁没想到的是,这些摊位上,跟荀子微有关的野闻小册子出乎意料的少。就算有也都是些歌颂他不败战绩的。

想想也有道理,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谋反”这一件事情上,偶有空闲也只是种点瓜果时蔬,养些鲫鱼肥兔,生活作风格外单调。

他威势甚强,也没什么人敢胡乱编排跟他有关的事。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爱好,大概就是与人斗智比剑,以及每日花心思做自己喜欢吃的菜。

通常他爱吃的她也都爱,最近这段日子都是他们俩……不,赵锦繁看了眼尚还平坦的小腹,是他们三个人一道用膳。

思及此,赵锦繁侧头去寻荀子微,扫了一圈见他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摊位前,专心翻看一本小册子。

赵锦繁抬眼望过去,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上好像有“风流皇帝”四个大字。提到风流皇帝,赵锦繁便想到了她那位死去多时的皇帝老爹,不过荀子微是向来懒得理睬她那位无能的皇帝老爹的。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又凑上前瞄了眼,隐约看见这小册子上写着

“国君锦繁,喜好男风,曾夜闯定国公府,只为见竹马一面。”

赵锦繁:“……”

搞了半天,这位“风流皇帝”竟然指的是她。

荀子微察觉她靠近,侧过脸对上她的目光,问她:“是真的吗?”

赵锦繁承认道:“真的。”

荀子微低头目光微敛:“你曾经很爱慕他吗?”

赵锦繁莫名道:“这跟爱慕有什么关系?那会儿他母亲刚过世,一直郁郁不振,和定国公的关系也闹得很僵,为了气他爹,到处惹是生非。有一回他去四皇兄殿里偷酒喝,被定国公抓了个现行,气得狠抽了他一顿,负伤在府里思过,我便带酒过去探望了他。”

荀子微道:“定国公盛怒,他那些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的挚友怕是没一个敢撞在这档口去看他的,你倒是敢去。”

赵锦繁道:“他平日里很关照我。”

荀子微道:“他关照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

“那又如何呢?”赵锦繁只道,“如果朋友有难我连去看他一眼都做不到,那又算什么朋友呢?”

荀子微忽笑了声:“你说得对。”

赵锦繁道:“更何况定国公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为难人。”

荀子微应道:“的确,他的心很大,能容下各路美人,也能容下流言蜚语。仗义不拘小节,也很爱护小辈。从某些方面来说,子野很像他的父亲。”

赵锦繁道:“虽然楚昂看上去十分厌恶他父亲,但大家都明白,他心里一直很敬重他的父亲。”

“因为想跟父亲一样英勇,所以去了西北从军。又因为不能原谅父亲流连花丛,所以想方设法远离他。”

“定国公每次提起那个生来就跟他作对的儿子都气得不行,但楚昂第一次打了胜仗,身负重伤回京之时,我瞧见他眼眶湿了。我还以为他这样特骨铮铮的英雄是不会有眼泪的。”

赵锦繁年幼时很羡慕楚昂,因为她的父亲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说起来楚昂也很崇敬您。”赵锦繁看向荀子微道。

荀子微道:“是吗?”

赵锦繁点头:“嗯。”

前些日子她在白云山遇刺,楚昂得知此事后着急火燎地来见她,在听她说荀子微当时在场后,松了口气道:“还好他在。”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他对荀子微绝对信服。一来他确信这些刺客根本不是荀子微的对手,二来他不认为这种以多欺少暗中行刺之事出自荀子微的手笔。

与她谈完,荀子微放下手中的野闻小册子,转头去隔壁不远处的书摊上买了两本菜谱回来。

赵锦繁瞥见那两本菜谱,见都与烹鱼有关,一本主写如何去除鱼腥,另一本讲如何在烹调时使鱼肉更入味更鲜美,以勾人食欲。

她微愣,不知怎么就想起,今日午膳他炖了补气血的鱼汤。那鱼他处理得很干净,但因害喜之故,她没用多少,中途还没忍住皱眉欲呕。

荀子微见她呆站在原地,问:“怎么了?”

赵锦繁回过神:“没什么,只是在想您的眼睛何时恢复。若是一直不好,我岂非日日都要去您殿中叨扰?”

她笑笑:“这似乎不太妥。”

荀子微回她说:“春闱在即,我也希望尽快好。”

夜色如墨,灯火如昼。

快要走到长街尽头,来往行人渐少,稀稀落落散在路中央。再往前走,却见东边一处角落挤着一堆人,多是些老人,女人,还有些看上去像是做惯苦力的壮丁。

赵锦繁迎着街灯看去,见那角落里也是一处摊位,摆卖着一些书画拓本,这些书画拓本并无人问津。

那些人都围在摊旁一张破旧长桌旁,越过重重人堆,见长桌前坐着一人,看样子正低头帮人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