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微平静地回答她的疑问:“少时离家,曾为谋生路在酒楼呆过。”

赵锦繁想起了那则说他流落街头,夜宿桥洞的秘闻。

“有您掌厨,那间酒楼想必生意一定很好吧。”

“不。”荀子微道,“我不下厨。”

赵锦繁:“那您在那做什么?”

荀子微:“洗碗。”

赵锦繁:“……”

这个回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对,当年他因为一个“我”字,遭荀氏赶出家门,他伯父为了让他早日回头是岸,必定不会让他在外头好过,依荀氏在西南的地位,恐怕没人会愿意冒着得罪荀氏的风险,而去帮助这位被驱逐的小公子。

他若要在外谋生,光鲜体面的活计自是不必想的。粗活累活人家看他年纪尚小又长了张矜贵的脸,约莫也是不敢用的。

赵锦繁:“那您怎么找到这份工的?那酒楼的老板肯用您?”

荀子微:“我便宜。”

赵锦繁:“……”

真是好实际的理由。

“那后来呢?”她接着问。

荀子微回道:“恰巧那间酒楼的大厨喜洁,因为我洗碗比别人多且更干净,所以很得那位大厨的赏识,半年后他提拔我做了他的学徒。”

赵锦繁顺着他的话又问:“所以您这手厨艺是在那时候学的?”

“不全是。”荀子微道,“我在那位大厨身边只待了半年。厨艺一道与剑术一样,并非有天赋便能有所成就,想要精通少不了日复一日的苦练与钻研。就算我再自恃聪明,也无法在短短半年内得其要领。”

赵锦繁颇感兴趣地继续问道:“那离开大厨之后呢?”

荀子微接着回她:“在大厨身边的那半年,我只学了他一道拿手菜。恰逢一日大厨外出饮酒,酒楼有位常客指明要吃那道拿手菜,大厨不在这道菜只有我会。”

“于是那天便由我代替大厨接待了那位常客。那位常客很满意我的菜品和手艺,问我愿不愿意长随他左右。我答了愿意,于是便进了军营,成为了一名伙头兵。”

赵锦繁想起那则秘闻里提过,在他离家后的第二年,受一名副将赏识,在军中谋得一份差事。那位常客想来应该就是秘闻中对他极为赏识的副将。

等等……

“原来如此,您可真是……”赵锦繁一瞬想通了其中关节,睁大眼盯着荀子微。

恐怕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恰巧和恰逢,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就是进军营。荀氏为了不让他闯祸,必然封死了他所有投军的路,于是他便另辟蹊径。

他一早就摸清了那间酒楼有位爱精打细算的抠门老板,有位喜洁又经常因为嗜酒而耽误事的大厨,还有位钟情大厨拿手菜的常客。

他从最下等的洗碗杂工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在耐心蛰伏一年后,击破了荀氏在他身前缔造的壁垒,成功入了军营。

当然就算这次不行,他也会再想别的办法破局。

那位副将大约也没想到荀家的公子会在酒楼做杂工。一年过去,荀氏对他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步步紧逼,偌大的家族,每日事务繁忙,人员流动复杂,谁还会对一个一年前口出狂言的弃子上心?便是他伯父也逐渐开始对他抱有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哪怕知道他进了军营,绝大多数身处高位的荀家人也会觉得,不过是个做饭洗碗的杂役兵,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位伙头兵能成就千秋功业的。

至于他是如何从名不见经传的伙头兵到拥有一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军队的,就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荀子微见她想明白了,轻轻扬起唇角:“真是什么?”

赵锦繁想了几个词,像是心志坚定,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之类的,似乎都不能很全面地去形容他,半晌,她叹了口气笑道:“您可真是让人惊叹。我的意思是您很了不起,很厉害。”

荀子微笑了声:“承蒙夸赞。”

“你也很好。”他说。

赵锦繁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微一愣,侧过身不去看他,装作抬头赏月,末了发觉今夜在长阳殿这个位置是看不见月亮的。

荀子微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漆黑夜色,大约是觉得太晚了,他停下手中动作,净完手先送她回了紫宸殿。

一路无言,回到紫宸殿门前,赵锦繁谢过他今晚不计前嫌的款待以及热心相送,转身匆匆欲进殿门。

身后传来荀子微的问话,他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第030章 第 30 章

离京这段时日积压了不少公务, 摄政王回朝后,除了到点回去用膳的那点功夫,几乎时刻都留在宣政殿内听政,忙碌不得喘息。

有些臣子一汇报就是几个时辰, 他在旁耐心听完, 再给与建议。也有臣子汇报中出了错, 生怕惹他不快, 但他不恼,只是冷静分析利弊解决问题,并不浪费时间在发泄情绪上。

有的公文冗长繁杂, 行文混乱, 他又能很快理清思路,分门别类,请专人专事处理。

如此不过几日,先前积压的公务便被处理得井井有条。

连一向不怎么喜欢他的薛太傅都不得不承认,他能力出众又稳重可靠, 有他坐镇朝堂, 格外让人安定。

另一边赵锦繁也没闲着,继续与在京的诸国使团周旋, 收获颇丰。

大朝会如期举行,当日一早, 皇城门前报晓的鼓声次第响起,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气势恢宏的礼乐在含元殿外的广场奏起,百官依品级依次在广场上肃立。八方来使, 贡士举子,藩王宗亲尽数站定。

皇帝与摄政王身着礼服, 合体乘辇行至含元殿。荀子微在百官的注目下,面容平静,目光慈和,朝赵锦繁伸手:“陛下请吧。”

赵锦繁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儿,伸出五指握住他掌心,无比敬爱地回道:“有劳仲父。”

两人“父慈子孝”地并肩向高台走去。赵锦繁轻瞥了眼身边人。

荀子微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声问:“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