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昂又道:“既然没有必要,为什么还要重修?岂非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做无用功?”

这其中的门道正经解答起来有些复杂。

赵锦繁思索片刻后,对楚昂道:“子野你去灶前取块肥肉过来。”

楚昂依她所言,站起身走到院中小厨房里,将摆放在砧板旁的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拿了过来,问:“陛下要这肉做什么?”

赵锦繁看了眼他捧在手上的肥肉,道:“不做什么,你现在再将这肉重新放回原处。”

楚昂照她的话又将这块肉重新放回了砧板旁。

他放好肉,从小厨房回到池旁,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把肉拿过来又拿过去的,这肉不还跟方才一模一样是块普通的肉吗?”

赵锦繁道:“肉的确没什么变化,不过你看看你手上多了什么?”

楚昂低头去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懵道:“我手上什么也没有啊。”

荀子微道:“你再仔细看看。”

楚昂认真看着自己的双手,月光下他的掌心正泛着油光,那是因为他摸过肥肉沾上了一层猪油。

他愣了愣,恍然道:“你是说……”

“你想得不错。”赵锦繁冲他眨眼,“肉是原来那块肉,你的手上却多了些旁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荀子微道:“油水。”

赵锦繁道:“修建堤坝涉及石料采买,人情往来,这一来一去,涉事官员能从中摸到不少好处油水。这便是为什么重修堤坝明明没半点好处,当地官员还乐此不疲每隔几年就翻修一次的缘由。”

荀子微道:“此事让当时的沈谏很愤怒,他厌恶极了那群贪官污吏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知道,此事幕后主使正是冯文之后,他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楚昂道:“那然后呢?”

荀子微目光一沉,道:“彼时一心为民的他想到了对抗之策。”

第055章 第 55 章

楚昂问:“什么对抗之策?”

荀子微道:“这要从他去浮州上任一事说起。”

当年的沈谏满怀报国之志, 爱民之心,前往浮州上任。

那会儿他全身上下盘缠不足十两,这十两还是他厚着脸皮去青楼门前替嫖客代写情诗攒下的。

他带着少得可怜的积蓄,文书官印, 风尘仆仆到了浮州。当地百姓看见新任知县穿着一身洗了又洗的旧衣来上任, 皆是一惊。

因为以往他们见过的官, 无一不是锦衣玉食, 高高在上,没有像这样浑身上下透着穷酸气的。

县丞和县尉还在面面相觑,沈谏已经放下包袱开始忙碌了起来。暗访查税, 平冤明诉, 主事农桑,休沐日不忘跑去田间查看开垦近况,不论雨雪风霜,从不停歇。

当地乡绅富豪想笼络他,设宴摆酒, 暗地赠金皆被他所拒。他一心为民, 当地百姓深受感动,赠其匾额, 称其为沈青天。

听到这里,楚昂忍不住道:“您确定这个沈青天跟沈谏真的是同一人?”

如今坊间谈起沈谏, 都是一些说他黑心黑肝,奸猾巨贪的话,楚昂一点也想象不出他穿破布烂衫还拒绝人送钱给他的样子。

荀子微道:“确定。”

赵锦繁几乎同时道:“是他不会错。”

她仍然记得,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沈谏, 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楚昂更好奇了,问道:“那之后呢。”

荀子微耐心讲道:“有一日他正坐镇公堂审案,有几个农人抬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妇人进了公堂……”

那位妇人在家中上吊,被邻人发现后,给救了下来,可她还是寻死腻活的,大伙劝不住,只好将这名妇人带去见了沈青天。

沈谏询问之下才知,这名妇人家中贫寒,一家五口靠种田勉强维持生计,但因为朝廷要重修堤坝,她的丈夫即将被征召去修堤坝。丈夫一走,她要照顾两个年幼孩子和久病的婆母,家中田地无人操持,没了生计来源,丈夫也不知回不回得来,全家老小只能等死,绝望之下做了傻事。

妇人在公堂上哭得不能自已,邻人劝她道:“莫要再这样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妇人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堂上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叹息。在场众人哪家不是苦于繁重堤役。

自古以来有多少黎民百姓因为沉重徭役,而饿死、病死、累死的,坊间广为流传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便是由于她丈夫被抓去修长城服劳役,结果累死了,埋骨在长城之下而起。

大兴土木背后,是成千上万生民的血和泪。

公堂上众人愁云惨淡,跪在堂中抹泪,谁又在乎一个平头百姓是生是死呢?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一员,如同沧海一粟,想要反抗朝廷便如蚍蜉撼树。

沈谏看着眼前景象,既痛心又义愤填膺,当即表示:“诸位放心,谏绝不会放任不理,定会想办法为大家做主。”

众人破涕为笑,沈青天是他们的天,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荀子微道:“还记得先前江亦行与刘琮为了替陈守义翻案,都做了什么吗?”

楚昂道:“记得。”

为了能替无名碑下孤魂沉冤,江亦行不惜自缢,引起民愤,逼朝廷给冤死之人和天下寒士一个交代。

荀子微道:“沈谏亦想到了同样的策略。”

如果一个人反对重修堤坝的声音不够响,一百个人的声音,一千个人的声音呢?届时民意定能直达天听。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不得不引起重视。

有了这番考虑,沈谏立即与堂上几个农人一道,走街串巷,寻找其他苦主,意图联合一乡百姓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