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坏透了的一生,连拜佛时心都不虔诚,却对那个时候的她产生了一丝怜悯之心。
女孩累得气喘吁吁,晕头转向地在雪色长阶上和他擦肩而过,她的身上飘来淡淡的中药味,混杂着清甜的香雪气。
那时候他就觉得,神佛应该渡她这种人,而不是自己。
云水海湾。
沈沂宁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那双坚实的手臂,隔着被子紧紧环绕住她。
她睁开困倦的双眼,在还没看清来人时,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身上携带着驱不散的寒意。
沈沂宁软呼呼地问着:“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这么冷?”
驰郁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轻声低语:“上了一趟山。”
“驰郁,你别去了,那是骗人的……”沈沂宁深有体会,她被骗得可惨了,而且那座山好难爬啊!
驰郁深情凝望她,眼前氤氲出水雾,“可是沂儿,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沂宁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用毛绒绒的头发蹭他耳朵,动作轻到像只小奶猫。
“没事的,我没事的,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劳累呀。”
驰郁唇角眼尾终于染上了丝丝笑意:“我不累宝贝,今天想吃仔排还是虾,我一会儿去给你做好不好?”
“今天不想吃了……”
沈沂宁软绵绵瘫在他的怀里,提不起一点精气神。
驰郁轻抚她的心口,眉心紧拧,满脸的担忧:“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宝宝?”
沈沂宁睫毛扑闪,有些闷闷不乐:“没有不舒服,就是眼睛有点困,但是我又不想再睡了……”
“宝贝,困就再睡一会儿吧。”
耳边传来驰郁温情的嗓音,沈沂宁更不想睡了,她喃喃道:“可是我怕醒来见不到你……”
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她不想惹他伤心难过。
在医院出事以后,小宝宝不在了,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而驰郁的伤也一直没好。
她瞌睡越来越多,每天只能醒过来两三个小时。
而他,总是在她睡着以后,独自去梵修寺。
寒冬腊月,整个世界冰天雪地,而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要冒着刺骨的风雪,一步一步踏上云梯,日日夜夜向神佛祈求祷告。
恐怕,终将要成为妄念了。
驰郁轻轻拍着沈沂宁的后背,像在哄小宝宝一样,格外温柔,格外有耐心。
“我就在这,陪着你睡好吗?”
“好……”沈沂宁最后还是贪婪地窝进了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晚上,沈沂宁醒来的时候,驰郁不在。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阵眩晕,许久才缓过劲,而后又穿上拖鞋慢悠悠走出卧室。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却听见了震怒的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会保护好那个孩子?”
是陆蕴初。
沈沂宁从墙后露出小半张脸,只见楼下大厅,佣人整整齐齐跪成一排,皆不敢抬头。
陆蕴初坐在沙发上,浑身戾气。
驰郁和江浔站在她面前,一人散漫不羁,一人局促不安。
沈沂宁听见了江浔的声音:“夫人,沈小姐的身体本来就不适合生孩子,只是我怕驰总难受,才一直骗他孩子很健康……”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的份吗?”陆蕴初怒视他一眼,音量大了不少,显然气得不轻。
连拐角处的沈沂宁都被吓得一抖。
很快就又听见了驰郁的责怪声:“你小声一点行不行?”
陆蕴初将茶杯砸碎在大理石地面,驰郁脚边玉石碎粒四溅,他却没动一分一毫。
“呵,你深情,你伟大,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你以为你很厉害是吗?你死了一了百了,整个驰家怎么办?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子才死的啊!”
难怪沈沂宁从来没有见过驰郁的父亲,原来是这样,他父亲那么爱他们母子,沈沂宁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他的父亲在世,也许,这小半生,驰郁会变成一个很好的人吧。
思绪骤然被拉回,沈沂宁听见了驰郁的怨怼,和这些日子里对她的宠溺截然不同。
“陆蕴初,所以这就是你不爱我的理由吗?我宁愿永远不回驰家,我宁愿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小岛上,我宁愿我只是陆鹤野,驰家给我带来了什么,无穷无尽的深渊啊,你有想过拉我一把吗?他们把我打到吐血,把我推进湖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祈求别人我永远都是手下败将,永远都只能是个废物,可我那时候才六七岁啊!你帮帮我会死吗?”
“后来当你意识到我走了歪路,除了打骂就是冷落,你何曾教育过我呢?再长大一点,就开始逼迫我做一切不想做的事情,逼我出国,逼我学商,囚禁我!又逼着我回来争夺澜海,没日没夜的加班应酬,甚至逼我和我不爱的人结婚生子!陆蕴初,我不是你的狗!我也是人啊!我有血有肉,我也会累,我也会疼的啊!”
“我为什么不愿意放走沈沂宁,一开始,我就是被她身上的美好疯狂吸引,想要靠近却又想要将她毁掉,可是我舍不得,我不忍心,我第一次明白了心疼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明明,从来都没有人心疼过我啊!她愿意陪我加班,愿意陪我出差,会在清晨给我送上一枝绚烂的玫瑰,这些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事情,哪怕是带着欺骗的目的,可是我也好眷念啊!我就想让她这样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都很好很好了……”
“我从前什么都不会,可是遇见沈沂宁,我自己偷偷学会了好多好多,我想把我没有体会过的爱,全部都献给她,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永远陷在深渊里,即便她不爱我,也没关系,没关系,我会永远永远对她好的……”
即便我们的永远也许不足短短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