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位镇北侯曾在平西府坑杀了几百西夏骑兵,边关上起了个诨号“小白起”。万一欺骗他……
冯大厨慌得“咚”一声跪下磕头:“饶命饶命,侯爷饶命!我是冒牌货,只在樊楼里做个洗菜的杂工,会些简单菜肴不假。一时鬼迷心窍才吹起牛皮,不是有意蒙骗!”
屏风后内外俱是吸了一口冷气。王吟德嫌他丢人,忙挥挥手:“懒得断你这官司,快押去管事那里辨明。”
管事忙上来,将他和臧牙婆半拖了出去,两人俱灰溜溜垂头而走。
消息传到后厨,王府的大厨们纷纷吸气,发出惊讶的声音。胖大厨则捂住了脸哀嚎一声:“吾之一百文危矣!”
王吟德也不恼,转念又笑嘻嘻道:“愿赌服输,只不过天下之大,有什么事是堂堂镇北侯做不到而我能做到的?”他是个滑不留手的,自打赌便已经盘算好了,赢了叫镇北侯欠个人情,输了也不怕,镇北侯做不到的事他自然更做不到,横竖自己都不吃亏。
镇北侯指了指慈姑,轻描淡写:“我能赢你也是因着这小娘子,实现她的心愿便是。”
众目睽睽之下,王吟德心中暗喜,一个小娘子能要什么,不是银钱便是要晋升丫鬟等级,能有何难?是以大度问:“兀那厨娘,你有何心愿?”
满院子的人都看向慈姑,
一瞬间似有无数白鸽从汴京上空飞过 ,扑棱扑棱扇动雪白翎羽。慈姑手心一把密密实实的汗,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她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却坚定:
“我要自己的身契。”
“噢?”王吟德似是没反应过来,愣上一愣。
慈姑便福上一福:“奴本是殷实人家出身,奈何爹娘去世后,狠心叔伯吃绝户,占了家财后便将奴与哥哥胡乱发卖,如今最大心愿便是赎得自由身再去寻哥哥团聚。既然能得主家垂青,不敢撒谎,便如实说来。还愿主家乞怜则个。”
“哦?吃绝户?”王吟德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有些肃然。
慈姑心里暗暗打鼓,她适才在来时路上听陈牙婆说过几句琅琊王家虽显赫,可这一支也因老爷去世而被王家别支险些赶上绝路。是以遇到这机会,便将自己经历说出,惟愿对方能够感同身受,还她自由。
果然被她赌对,王吟德立刻点点头:“管事的,叫人将这小娘子身契送来!”
*
慈姑出了王府,深深吸了口自由的空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市井。
汴京自打大宋立朝以来番息繁衍有数百万户人家,市井巷陌民物阜盛。坊间多见一应的雕梁画栋、铺席骈盛,有进出皆是豪奢做派的钟鸣鼎食之家,亦有家族绵延数朝的贵胄,有书香满眼吟赏烟霞的书香门第,更有无数寻常百姓,安居乐业,风骨不同俗世,端的是红尘万丈熙熙攘攘。
慈姑放眼望去,附近街巷阡陌,邸店③林立,人烟生聚,铺席骈盛,许多店铺伙计站在门口招呼生意,往来人群脸上皆带着几分喜意。
再看旁边汴河里航船、舫船运送着,吃水深重,船老大们纷纷呼喊着号子,岸边码头劳力往来推动着四轮双帮太平车运送货物,“咯咯吱吱”的轮彀声绵延不绝,
这便是汴京,大宋乃至当今寰宇各国中最大的都市。
她看着眼前这繁华,饶是她幼时曾在汴京生活过,从眉州出来也一路见识了不少风景,仍旧被都城之华丽震撼得无以复加。
慈姑想:先找到哥哥,两人齐心协力,也必能在汴京闯出一番天地。
陈牙婆气喘吁吁从后头追上来,啧啧啧称奇之余又满怀遗憾:“我明日要请几个吃斋的居士姐妹来家中相聚,原想叫你整治一桌素席面,如今……”
她打得好算盘,汴京城里叫一桌席面没有五两银子下不来,家中有个会做菜的丫头,正好使唤。
慈姑忙接茬:“难得阿婆抬举我,我自当帮忙到底。”哥哥是陈牙婆卖走的,她如今即使已经自由身也想与陈牙婆交好,好从她嘴里挖出哥哥的下落。
慈姑说得谦卑,叫陈牙婆浑身舒坦,待她也亲热了些。便盘算起素筵,又邀慈姑先去她那里暂住今夜,慈姑便将菜单定好说与陈牙婆听,好叫她采办些菜蔬。
陈牙婆带着慈姑回来,几个小丫头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个叫小红的嫉妒今儿个没带她,便有心招惹慈姑:“哼!卖不出去倒又回转了来!”
慈姑不理她,只依着窝棚叫三娣。
陈牙婆给小娘子们住的窝棚依靠着半截山墙而建,由梨树枝桠撑起,几片木板权做屋顶,风一吹,便觉里头四处漏风。窝棚地上铺着一层稻草,还有一张薄被,稻草被压出几个人形来,供被卖的人丁暂时歇脚,此时没精打采挤着挨着几个小童。
“喂!兀那贼婆,与你说话你竟然不听?”小红见慈姑不理会她,越发放肆,挑起一对弯眉,手指头戳着慈姑,道:“喂!你今夜里去住最外头!”
“吵起来惹恼了那边,还不是大家一起吃挂落!”见慈姑势弱,三娣忙朝屋内撇撇嘴,拿陈牙婆来压人。
谁知此时陈牙婆抱着一叠棉被到窝棚处对慈姑笑:“小娘子,西厢有间房还空着,你便将就一晚。”
窝棚里忽得格外安静。
满窝棚的小娘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都瞪得老大。
小红更是如被雨打了的虾子一般瞠目结舌:“什么?你!竟然住西厢。”
陈牙婆对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板起脸凶道:“老老实实儿待着!否则今夜连猪泔水都没得喝!”
慈姑忍着笑接过被子:“谢过阿婆。”便低头起身自去西厢。
她还没走远,便听得窝棚那里如一滴水入热油,沸腾了起来。
过一会儿三娣偷偷寻了来。慈姑则悄悄儿将在王府的事情说与三娣,三娣喜得蹦跳起来。过一刻又感慨:“如今你可算是逃得生天!我如今只求明儿能将我卖去个富贵人家,吃饱喝足便是。”
第二日清晨慈姑便早早起来,煮起一把豆芽和春笋焯水,而后便起了油锅,将豆芽、春笋、香菇、榛蘑、加一些白萝卜分批加入爆炒,再倒入一竹瓢山泉水,便挪到了一旁红泥小火炉上的砂锅中炖煮。这便是素高汤,今儿许多菜肴调味时要用到。
这当口陈牙婆早将一群睡熟的小童们赶了起来:“快起来帮忙。”小红还困着就被她一屁股踢到此处,心里着实不喜,可又不能冲陈牙婆撒气,便将那气尽数投到慈姑身上,冲她摔摔打打,却被慈姑一个眼神过来,立刻将她吓得直出了灶房装作去外头报柴。
撵走了小红,慈姑这才安心做菜,她将蔓菁切丝,与红萝菔丝一起盘成小团子,蘸些油和些面油炸,这却是因着陈牙婆家境富庶才能容着慈姑漫天用油,饶是如此,她还是细致地将用过的炸油收拢起来,待今后做菜用,炸好素丸子后便摆成盘,上面再掐一朵南瓜花权做装饰。
再做一道素什锦,先炒香蕈丁,又放蘑菇丁,笋芽、木耳丝一起翻炒,最后加一把豆芽,倒一勺素高汤焖煮替鲜。
今日的压轴菜却麻烦些。
第5章 油炸素丸子、林檎果酱进浸山药……
慈姑先将香蕈油焖,只取香蕈盖用刀切成松树枝条状,再用鲜豆皮裹木耳卷成卷,而后切成薄片一水摊开权做松树根,再取花瓜片成片扮做松树叶子,至此一棵挺拔遒劲的松树已经跃然盘上。
灶房里往来的几个婶子瞧见纷纷惊叹:“这小娘子好厉害身手。”原来这座大杂院是陈牙婆所有,她只住其中两间,其余皆租出去赚钱,那些妇人都是她的租客。
慈姑抿嘴一笑,再将兰香菜取一簇摆成草丛模样,马芹菜则剪成小矮树,分别摆在松树周围衬托松树,再取胡萝卜切成红日和彤云模样摆在松树上方,层层叠叠已经形成一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