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1 / 1)

狸奴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树枝,目光渐渐飘远,仿佛又看见那日的漫天飞雪。

“哥哥死的那晚,赛风背着我逃入雪原,她不敢西去,只一路向东......”狸奴声音变得很轻,“我们啃过树皮,吃过冰,我也喝过赛风的鲜血,直到穿过雪原,一路抵达东漠河畔那里是普荣月的残部,躲避北粱追兵的栖身之地。”

何年看见他眼底泛起奇异的光彩,那光芒里混杂着仇恨与某种扭曲的狂热。

“阿古拉是大公主普荣月最忠心的亲卫长,在雪地里捡回了我们。”狸奴的嗓音变得飘忽,“我们在东漠河畔的残部中生活了整整一年。而那时,阿古拉安插在普荣达身边的暗桩,早已蛰伏多时。”

他捏着树枝的手渐渐收紧,梅枝划破他的手心,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他却恍若未觉。

“那暗桩助我们改头换面,以战败奴隶的身份混入普荣达的营地。”他神经质地笑起来,“赛风凭借北梁血脉和矫健身手,很快获得重用。而我......”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我为了取得普荣达的信任,饮过冰窟里的毒酒,咽过掺着碎骨的馊饭......这样的代价,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贵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何年眸光一凛,肃然截断他的话头,“如此说来,你蛰伏在仇人身侧多年,竟是为借他之手颠覆大宁?而不是亲手刺杀普荣达,为你父兄报仇?”

她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倒不想...你对着血仇都能隐忍不发,反倒要拿故国泄愤?”

狸奴抬眸,眼中带着几分癫狂,“拿故国泄愤?”他眼底翻涌着扭曲的恨意,“若非朝廷背弃北境,我父兄怎会曝尸荒野?北境三万百姓怎会沦为白骨?”

“阿古拉救了我,帮助我接近三皇子普荣达,就是要我名为普荣达的亲信,实则为他效力。”

他染血的手指向北边,“阿古拉要的是整个北粱,而我”他指尖转向南方,“要看着庆帝亲手,毁掉他辛苦夺得的万里江山。”

狸奴古怪地笑起来,“说来有趣,我与夫人...原该是同路之人。”

“胡言乱语!”何年厉声打断。

狸奴不紧不慢地拭去指尖血迹,“我既是阿古拉的人,李将军乃大公主普荣月之子......”他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那我岂不是在替未来的少主效力?”

“荒谬!”何年断喝道,“将军赤胆忠心,一世清白,岂容你这等宵小污蔑!”

“夫人还不明白吗?”狸奴忽然凑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夫人问我,为何要执意杀掉老夫人?”他阴森森地笑了,“因为只有老夫人这个养母死了,将军才会认回亲生母亲啊!这就是我非要老夫人性命的缘由。”

“至于夫人您......”他退后两步,眼神充满玩味之色,“夫人还记得墩台遇刺之事吗?”

他语调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日的刺客......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好手。”

狸奴歪着头打量何年骤变的表情。

“夫人就从未想过,为何刺客偏在您踏足墩台时现身?莫非......您觉得会是李将军,特意从北梁请人来取自己夫人的性命?”

他欣赏着何年紧绷的神色。

“夫人作为庆帝赐婚的将军正室,便是大宁拴在将军颈上最精致的锁链,阿古拉大人,岂会容许这样的活锁存在?”

“所以,我命令刺客全力刺杀出城的您......若非那次刺杀激怒宋相,夫人当真以为,你那点粗浅的离间计,能撼动两国多年的勾结?”

“说来夫人可能不信,就连庆帝派你刺杀李信业的旨意......”他诡谲一笑道,“也是我献的计。宋檀不知你与将军鹣鲽情深,我却清楚得很,夫人早就为将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了......”他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若非我这‘妙计’,夫人如何能顺利脱身?”

“阿古拉大人,深知将军记挂着夫人,只有将您这颗‘定心丸’*送到将军身边,才会斩断将军对大宁最后的眷念。”

他阴冷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低哑的嗓音里带着蛊惑。

“事到如今,夫人何必还要自欺欺人?从始至终,我们才该是同舟共济之人!”

“老夫人的死,也是你的手笔?”何年眼睫猛地一颤,恍若寒潭坠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宋檀靴尖碾过地上积雪,发出咯吱脆响,他坦然承认道,“老夫人一死,再将夫人送去北境,将军才能彻底断了牵挂。”

枯枝在他掌心断成两截。

“虽是我派人诱老夫人自尽,不过......她确实是为护养子,自愿咬舌赴死。”

“至于宋檀那蠢货,”他随手将断枝掷向远处枯树,惊起一群寒鸦,“若是知道将夫人送去北境,是有去无回,不知该多伤心呢!”

138☆、第138章

◎辞别家人◎

离府前,沈尚书独唤女儿至祠堂。

北风裹挟着细雪,不时拍打窗纸,发出沙沙轻响。祠堂内,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在天光中纤毫毕现,于森然林立的黑漆牌位间缓缓游移。

何年抬眸望去,数十座黑漆牌位静默伫立,漆面映着窗外雪色,泛着幽深的光泽。每一道鎏金铭文都清晰可辨,笔笔勾勒着沈氏先祖的功业与荣光。

“秋娘,”沈尚书率先打破沉寂,“陛下此次派你随犒军北上探亲,当真只是让你暗查李信业的身世?”

他负手立于祖宗牌位前,身形笔直如松。目光如古井般深不可测,静静注视着女儿的反应。

案上烛火猛地一跳,将牌位投下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那些交错的暗影在地砖上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将何年与这个绵延百年的家族命运紧紧缠连。

“当真如此。”她强作镇定,维持着平稳的声线,“北梁散布流言,声称将军实乃大公主普荣月所出。陛下心有疑虑,故而......”

“秋娘!”沈尚书骤然截断她的话语,声音沉如闷雷。

他向前一步,烛光在他眼中凝成两点寒星。

“为父宦海浮沉三十载,什么把戏看不穿?若当真要查证此事,圣上派皇城司暗访岂不更为妥当?何须动用你这个内宅妇人?”

何年垂下眼帘,避开父亲锐利的目光。

“陛下意在暗中查探,不愿打草惊蛇。父亲且宽心,待此事查明,女儿与将军自当一同返京。”

“秋娘,”沈尚书面色微沉,声音里透着不悦,“此事你本可以称病推辞,为何偏要主动请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