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种极端境况下,他也是克制而有分寸的,并不曾真的弄疼她。
“这就怪了…”何年嘟囔着,“武将出生入死,大多性子急直,你们将军就没有生气的时候吗?”
沥泉挠了挠头,“我们将军当然有生气的时候,但是我们将军不会乱发脾气…”
“我想知道他滔天怒火时,是什么样子?”
她其实是想知道,他失控的样子。
他看起来太沉静了,无懈可击到,何年不知从哪一块拆解,才能直抵他的内心,看清他的真实脾性,洞穿他人性中的高贵与卑劣。
“啊?”沥泉半张着嘴,努力回忆着。
“三年前吧”,他吃着酥饼,声音含糊,但谈论此事时,他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眼睛里也是悲痛。
“三年前,先帝病危,大宁无暇北顾,拨给北境的军饷也越发吃紧,北粱气焰再度猖狂起来,将军筹谋了许久,带着我们攻下关州,将周边百姓收入关州城。而溃败的北梁敌兵,逃回云州的路上,为了发泄私愤,一路烧杀抢掠,数千名无辜的北境百姓死于虐杀...”
沥泉眼圈红了。
“将军很生气,派人追杀北粱残兵,可我们的粮草不足,无法支撑长途跋涉,后来将军派使臣去北粱放下狠话,凡北粱虐杀一名大宁百姓,将来北境军就十倍偿还于北粱,北粱这才有所收敛...”
“将军说,北梁人在等我们瓮尽杯干,孤穷无援时围攻,可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关州城内每天都在早中晚点燃炊烟,制造粮草充足的假象,其实大家每天只吃一顿饭,但一个月后的暴雪之夜,白日里却没有点火,敌军以为我们没粮食了,其实只有那天,我们一整日吃饱了饭,将军趁着敌方松懈的时候,带着我们雪夜奔袭,破釜一战,拿下了云州城。那一夜,所有北境军疯了一样厮杀泄愤...”
何年心头沉重又敬佩。
一个月?李信业可以将滔天怒火,攒积一个月爆发,这份心力与自制,自然不会因无关紧要的小事失控。
可见宋檀的挑衅,他不至于现在就理会,就算些许介怀,也许过几天就慢慢消化了。
毕竟前世,李信业没有和宋檀正面较劲过。
但她还是得想办法稳住宋檀,让他这个节骨眼上消停点,不要加入这场陈年旧怨。
只是,何年还没来得及行动,第二日一早,御史台的胥吏们,就包围了丞相府。
徐翁托梦的陈词,也没有按照原计划走...
何年这才发现,她失算了,李信业比她想象中要小心眼...
【作者有话说】
今日入v,晚上再发一章,谢谢宝们阅读
58☆、第58章
◎海棠花下骨◎
暴雪封锁了大地,日间暖和时,积雪消融,待到夜间降温,上了寒冻,地面结满厚沉的冰。
第二日日头出来,积冰炸出几尺长的裂纹,如天地骤寒,将大地冻裂出巨大的口子。
戴着黑粗布风帽的老翁,脚下踩着冰溜,义愤填膺道,“宋府不仁,将军托梦,求老天爷做主,为死去的无数少女鸣冤啊...”
他老迈的声音,撕裂般干嚎着,令人不忍细听。
身后一片响应的吵闹声。
才是辰时初刻,宋丞相的府门前,聚满讨要说法的哭祭社老人们,甚至还有女儿走失的中年夫妇,也等在大门前。
天寒地冻,空气是灰色的,人们嘴边吐出的呼吸,冒着白烟顺风乱飞。
那些年岁大的老人,抱着胳膊搓着手,冻得鞋底不敢沾地,不住的跺脚,却也要顶着大风,和刮着的清雪,围堵在丞相府门前,怎么驱赶也不走。
宋府的管家仆从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爪子被烧一样团团转。
丞相府还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老爷和两位郎君们,这个时辰正在上早朝。
小郎君喝醉了,夫人和少夫人又是内宅主妇,哪里能抛头露面,与这群贱民们掰扯?
管事找不到主心骨,急得额头直冒汗。
“回去吧,回去吧...”,他挥舞着手臂,像赶鸭子一样驱赶人群。
“不过是一个无稽荒唐的梦而已,你们就这般冒失的围着丞相府,等京畿衙门的差役来了,定然要治你们个聚众闹事,不敬丞相之罪...”
大管事穿着簇新的绸缎棉袄,顶着暖和的羊毛毡帽,站在门吏和护卫们后面,作势要赶这群人离开...
人群岿然不动。
他无奈道,“天气不好,地都冻裂了,何况你们这么大年龄的老人,闹出人命算谁的?你们中间带头起哄的人,肯定是要坐大牢的...”
可许多老人鞋子底下绑上干草,彼此搀扶着,看起来呼吸快要冻枯竭了,依然举着迎风招展的布幌子,不肯退后半步。
布幌子原是挂店铺招牌用的,这会却用血字写下醒目的大字:‘相府草菅人命,虐杀无辜侍女,可怜花冢葬枯骨,亲人两不知.....”
这正是皇城底下最豪奢的地段,周边布满商业区。
卖菜的,担葱的,磨豆腐的,金银铺子,布庄粮坊,马车夫,铁匠,木工瓦匠...
周边凑热闹的市井小贩,也将宋府围得水泄不通。
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围着宋府的院墙,叠罗汉一样,趁乱往里面张望。
宋府大管事气愤道,“你们再不走,护卫们要动手了,他们手中的棍棒刀剑,可不长眼睛...”
护卫们拿着武器在大门前,吓唬着这些老人。
带头的老者大呼道,“我没几年好活了,可那些年华二八的豆蔻少女,却不能枉死而无人问津,我们哭祭社的行老徐翁,已经去敲登闻鼓了,这就求天子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