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时候,姜萝开始准备送去大理寺官署的午膳。

一屉一屉的食盒都放满了苏流风爱吃的食物:素丸子,山药煨鸡汤等等。有时早朝后还会有光禄寺送来给参朝官的廊下食,不?过苏流风是个勤勉办公的性子,他鲜少?在殿前逗留,都是直接回衙门里,和其他小官吏一起吃团膳。这样一来,用饭的间隙,还能多看一卷案宗。

姜萝不?知道苏流风克己到这个地步,还是大理寺正胡杏林一日遇见她,说漏了嘴,姜萝才明白?兄长一心扑在公事上的倔脾气。

往后,她这个最嫌麻烦的人,竟也操心起苏流风的衣食住行,往来宫阙探望后妃的事后,她都会稍带上苏流风的午膳,顺道再?多备几样香糕果脯,让苏流风的同僚能一道分着吃。

因姜萝大方?,大理寺的官吏看到宝珠公主来官署也并不?发憷,见了礼后,还能闲谈两?句,说些?苏流风的杂事。

姜萝总是很耐心听,微微牵起唇角,杏眼眯得弯弯,谦和温柔。

瞻仰过宝珠公主风采的官员们无一不?艳羡苏流风的好福气,难怪他会在和亲的节骨眼上冒大不?韪求娶三殿下,实在是因为姜萝娇俏可人啊。

今日,苏流风迟迟没有回衙门,胡杏林唯恐姜萝等得jsg急了,行了拜礼后,道:“三殿下无需担忧,苏大人回来得晚,白?大卿也还不?曾下朝会,应该是殿前朝会出了点事被绊住了。”

如果苏流风犯了什么事,那么领罚的人只他一个,大理寺卿就该早早被放回官署。一个衙门里的官员都没回来,说明不?是个人的罪责,可能朝中出了需要商议的大事,因此所有人都被绊住了手脚。

确实如胡杏林推测的那样,太和殿前听政的官员忽然收到了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眼下正急得焦头烂额,一个个侧脸去瞟同僚的眼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招致万劫不?复。

也是皇帝的想头一天比一天多变,他们压根儿揣摩不?到圣人的心。

皇帝端坐于金漆云龙纹王座之上,冷眼旁观底下臣子。他们不?知的是,君王身在高位,能够看清所有人交头接耳的小动作,也明白?官吏们心中的小九九。

皇帝不?在意官员的私心,任何一个为世?情所累的人,都会有私情。

皇帝有时候更像一位父亲,他装聋作哑,包容所有臣子们的歹意与野心,只为了维.稳,守住江山社稷。

皇帝再?次开口:“乾州受洪涝水患侵扰,已有三年。这三年,朕年年夏汛拨赈灾款、发赈灾粮,只为了筑堤分流,能让当地百姓有几日太平日子可过,偏偏地方?官无能,整三年了,还不?曾治好当地水患。爱卿们以为,朕应当如何管制地方??如何才能让朕的子民们安居乐业,有几天太平日子可享?”

这话谁敢接啊。

大臣们面?面?相觑,各个哑巴了。赈灾银一落下去,都不?知道进了哪家人的口袋里,他们能说什么呢?又敢说什么呢?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开罪了哪一支党.派,他们还要不?要在朝堂里混了?

皇帝气笑了,一群明哲保身的窝囊废。君臣自古以来都是离了心的。

他又道:“除却乾州水患,西北边境的鲜卑族又生异心,军情八百里加急送往朝中,盼天家再?派遣将领与府兵支援……朕的江山内忧外患不?断,朕要百官一同治理天下,可你们倒好,一个个无话可说!”

天子震怒,吓得群臣们瑟瑟发抖。

众人跪下来,三呼万岁,叩首请罪:“陛下息怒,是臣等无能!”

皇帝却并没有息怒,他的怒气愈发高涨,一叠声?道:“尔等都不?敢管是吧?好,好得很,朕让自己的儿子管!”

此言一出,几月前被调入太和殿旁听政事的大皇子姜涛与四皇子姜河便撩袍上前,跪在父君面?前:“儿臣听命。”

皇帝长叹一口气:“老四书治水赋写得好……既这么,朕授四皇子为‘巡抚官’,代朕亲下乾州,协助地方?知州治理水患;再?授大理寺左寺丞苏流风兼任‘巡按御史’一职,督促巡抚官政务,一同前往乾州,顺道监察这些?地方?官是否有失事之罪。”

姜河:“是,儿臣遵旨。”

苏流风:“是,臣领旨。”

安排好四儿子的任务,皇帝又看一眼大儿子姜涛:“老大乃文武全?才,朕便授大皇子为袁州监军使,代朕领兵镇守西北藩镇,灭一灭那些?蠢蠢欲动的鲜卑人的锐气!”

姜涛:“是,儿臣遵旨。”

皇帝熬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册立皇太子,今日忽然借政事发威,蓄意给底下儿子们分权、放权。

官员们只品出一句话:皇帝老了,要培养接班人了。

就是不?知,天家中意哪个孩子?他们究竟该站谁的位?

退朝后,官员们忙不?迭攒茶局,想要聊一聊眼下的局势。

皇帝的心比海还深,一下子抬举两?个儿子。

明着看,分给大皇子姜涛是军权,那是妥妥的抬举,但细细一品又觉得不?大对劲。

哪个皇帝老子能信赖孩子到交付军权的地步?更像是一重试探。

再?看四皇子姜河这边,虽然派给他的是一些?稀松寻常的内务,但皇帝日夜操劳的事,不?正是这些?鸡零狗碎的政务吗?如此一品,又觉得皇帝对四皇子委以重任,他更看重小儿子。

有官员听到这里,又唠开了:“不?止呢,还有苏大人。陛下派给他的是七品巡按御史一职,里头可有什么深意?”

老谋深算的大臣一捋胡子,笑道:“这便不?懂了吧?陛下让正五品的大理寺左寺丞苏流风去兼当这个“巡按御史”的安排,其实很高明啊。苏大人乃是朝中新贵,寒门出身,娶的还是天家女?儿,站的自然是皇家的队。而巡按御史一职,位卑只有七品,却权重能弹劾高品阶的地方?官吏。看着明降,实则暗升呢。”

“下官愚钝,这又如何成了暗升?”

“唉,你这个脑子,朝堂里恐怕还得历练两?年啊。你想想,苏大人不?傻,既然当了巡按御史,肯定会借这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机会,烧上一烧,他在大理寺也不?过是五品官,一个赤脚的怎怕穿鞋的?即便出了错,要革职也是革他都察院巡按御史的职位,半点不?关?他大理寺官职的事。有功领赏,无功不?记过。还不?是美差?”

分析到这里,大家都回过味来,不?免长叹:“皇帝待驸马宽厚,看来宝珠公主确实很得陛下宠爱。”

由此也可见,皇帝存了心要惩治地方?官员。伸手朝天家要钱哪里这么容易呢?偷去的好处,终有一日是要还的。

王朝要变天了,往后都夹紧尾巴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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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李皇后早早听到了朝前的消息,但后宫干政乃大忌,她犯不?着触皇帝霉头,反正她儿子自会来给母亲请安。

李皇后在另一座两?坡清水脊的偏殿内小憩,她给王姑姑留了话,要是涛儿来了,记得叫醒她。

待一味梅子香钻入鼻腔,李皇后被气味催醒了,茫然睁开眼,姜涛便俯身向母亲问?好:“母后,您醒了。”

看到自家器宇轩昂的高大儿子,李皇后满脸笑意,急急上前为他擦汗:“打哪儿回来?怎一头汗?你这身公服还没褪去,是不?曾出宫啊?”

皇子们听政也是要和文武官一样着公服,下拜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