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元淑惠是何等人物?能让丈夫如此颓唐,让那些平日里趋炎附势之徒避之唯恐不及,必然是天大的祸端!

周耀东听着妻子话,感受着她身体因激动而传来的轻微战栗,他紧紧抱着眼前这个爱了他一生,也被他亏欠了一生的女人,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淑惠的提议,确实存在着某种可能性。以元家在华国根深蒂固的势力,以其祖父元世勋的地位和影响力,若真豁出去力保,未必不能为他周耀东争得一线生机。

然而,他周耀东这一生,从一个在码头扛包、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穷小子,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什么?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钻营算计,是无数次的孤注一掷,是舍弃了无数良心换来的!

他从不屑于攀附,更耻于乞怜!他能有今天,固然有当初元淑惠下嫁带来的无形助力,但更多的是他周耀东用命拼出来的!

周耀东不想成为依附于元家的藤蔓,他想要成为足以匹配元家这棵大树的,顶天立地的存在!

他想要成为元淑惠的骄傲,成为儿子周天成的榜样,向所有人证明,元家大小姐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如果让他苟活下去的代价,是让淑惠,这个为他付出了一切,不惜与家族决裂的妻子,重新回到那个牢笼,去向她那位视他为玷污门楣污点的父亲元世威,去向她那位表面温和实则城府极深的后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不!绝不!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千倍万倍!他周耀东的脊梁骨,宁可被打断,也绝不能为了苟活而弯曲!

他不能让深爱的女人,为了他,去蒙受一丝一毫的屈辱!

周耀东宁愿选择最惨烈方式结束这一切,用他的死,斩断所有可能牵连妻儿的祸根,也保全他最后一点作为男人的尊严。

“淑惠…”周耀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解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岁月…好像特别优待你…”

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妻子依旧姣好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的所有美好都刻进灵魂深处,“听我说…淑惠…如果…如果我真的不在了…”

周耀东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但他强迫自己说下去,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答应我不要任性,照顾好自己…等天成回来…你就带着他…立刻回京城…回你父亲那里去…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问…岳父他……会保护好你们的。”

周耀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话说完。

元世勋虽然看不上他,但对唯一的女儿和外孙绝不会放任不管。

“不!你闭嘴!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元淑惠双手死死抓住周耀东的衣领。

她眼中充满了抗拒,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能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我不准你丢下我!周耀东!你听见没有!我不准!”

元淑惠拼命地摇晃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回来。

周耀东紧紧回抱着她,近乎贪婪地嗅着妻子身上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周耀东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最后一丝温情和留恋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松开怀抱,将元淑惠微微推开一些距离,然后,对着书房门外那片深沉的黑暗,用一种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厉声喝道:

“张副官!”

早已在门外等待多时,身着军装,面容刚毅冷峻的中年军官,赫然肃立在门口。他是周耀东最信任的心腹,张振国。

他挺直脊背,对着周耀东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把夫人送走!”周耀东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立刻!送回京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再踏出元家大门一步!”

“是!长官!”张振国声音洪亮,没有丝毫犹豫。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径直来到元淑惠面前。

“夫人,得罪了。”张振国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伸出有力的大手,没有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钳住了元淑惠纤细的手臂。

“不!耀东!不要!不要送我走!我不走!”

元淑惠拼命挣扎着,试图挣脱张振国的控制,目光死死地钉在周耀东身上,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耀东!你看看我!你不能这样对我!周耀东!你混蛋!你放开我!张振国你放开我!我是周夫人!”她尖声叫喊着,挣扎中发簪脱落,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状若疯狂。

周耀东背对着她,身体僵硬如铁,双手死死地抠住两侧的紫檀木扶手。

他强迫自己硬气心肠,不去看妻子那张哀求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张振国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军令如山。

他不再言语,只是手上加了几分力,半扶半架着情绪崩溃的元淑惠,不容抗拒地向书房外拖去。

“周耀东!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

元淑惠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越来越远,最终被沉重的关门声无情地隔绝。

周耀东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转过身。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远处零星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翻倒的书桌旁,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上。

周耀东迈开脚步,踩过满地的纸张,走到书桌旁,蹲下身,将手探进那个抽屉深处。

他抽出手,一把乌黑锃亮、线条冷硬的木仓,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他多年前就备下的“最后一步”,没想到,竟真有启用的一天。

周耀东从容不迫地打开了保险,没有丝毫颤抖地,将木仓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

手指,坚定地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