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兰心头一紧,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油锅。

她猛地直起身,顾不得灶膛里跳跃的火苗,也顾不得锅里滋滋作响的猪油,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出了厨房。

刚踏进院子,只来得及瞥见几个人影匆匆穿过院子消失在院门外。

不是知青点那几个还能是谁?

“大伯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王玉雪,她站在院子内,仿佛刚才西屋的动静与她毫无干系。

张琴兰脚步丝毫未停,径直朝着西屋冲去。门是虚掩着的,她一把推开,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屋内一片狼藉,一张原本靠墙放着的条凳歪倒在地,饭碗也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白花花的茬口分外刺眼。

“这帮子知青,真没一个省心的!来干啥?拆房子吗?”张琴兰目光急切地扫视屋内。

她一眼就瞧见女儿王玉娇弯腰站在在炕沿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坐在炕边的陆明宣重新包扎头上的伤口,旁边凌乱地堆着几团染着暗红血迹的纱布。

陆明宣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额头上渗着细密的冷汗。

张琴兰几步跨到炕边,“这咋整的?啊?伤口咋又出血了?是不是那几个混账玩意儿干的?!他们对你动手了?”

她的目光在陆明宣脸上和伤口间逡巡,怒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陆明宣虽然只在王家住了短短一天一夜,但王利国和张琴兰两口子对这个从京城来的知青小伙子,印象那是出奇的好。

这孩子,模样周正不说,说话做事有板有眼,一看就是有文化,懂礼数的大户人家出来的。

王利国晚上拉着他唠嗑,讲些庄稼地里的门道,他都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插句话也恰到好处。

张琴兰给他端饭倒水,他必定起身双手接过,嘴里“谢谢婶子”不离口。

这样的后生,搁谁家能不稀罕?

“妈!他们压根儿就不是诚心来看望明宣的!”王舒扬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拳头捏得咯咯响,在屋里烦躁地踱着步,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怒的潮红。

他看不进去书,初中没念完就回家跟着爹种地了,但他性子耿直,重情重义。

“尤其是那个周莉莉,说话阴阳怪气!明里暗里想给娇娇扣屎盆子!要不是我反应快,把她的话头子给截住了,那个疯婆子指不定还要放出什么臭屁来!”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找那些人拼命。

在这个朴实的少年心里,家人和朋友就是他的逆鳞,谁碰,他就敢跟谁玩命!

“反了天了!”张琴兰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声音陡然拔高,“下回!下回要是再让我瞅见他们几个非好好骂他们一顿不可!特别是你二叔家那个大丫头王玉雪!一肚子坏水儿,跟她娘一个德性!都是搅家不宁的,谁不谁的就敢往咱家里领!”

张琴兰看着陆明宣头上渗血的纱布,再看看他因疼痛而显得格外脆弱苍白的脸,恨不得现在就追出去,揪住那几个知青的衣领子,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这哪里是来探望伤患?这分明是来害命的!存心不让人安生!

张琴兰转头看向陆明宣时,“明宣啊,你听婶子的,甭管那些糟心玩意儿。你就安安生生在婶子家把伤养好,啥时候好利索了,咱再回去。听见没?把这儿当自己家,甭跟婶子客气。”

“婶子……”陆明宣抬起头,声音有些微哑。头上的伤口此刻似乎真的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暖流。

他又看向正在为他小心翼翼系着纱布结的王玉娇,心底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弥漫开来,直冲鼻尖和眼眶。

只有在这里,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他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枷锁,被一种温暖紧紧包围。

王玉娇低着头,专注地打好最后一个结,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陆明宣耳后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陆明宣脸上。

有些奇怪,他明明没有笑,但王玉娇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陆明宣,内心应该是无比开心的。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和释然,萦绕在他周身。

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算了,就让他在家里多住几天吧。反正爹妈喜欢他,哥哥们与他也合得来。

王玉娇在心里悄悄嘀咕,谁能想到呢?从京城来的家世显赫,被无数人仰望的“天之骄子”陆明宣,会有这么狼狈又……有点可爱的时候。

想着想着,一丝浅浅的如同初绽梨花般的笑意,便不受控制地,悄然爬上了王玉娇的嘴角。

陆明宣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停留在王玉娇脸上,此刻,他清晰地捕捉到她唇边那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笑意,陆明宣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默默地将这一幕,连同此刻心底翻涌的暖流和悸动,用力地刻进了心底最深处。

也许……他之前“要挟”王舒扬的话,未必不能变成真的。

与此同时,庄炎、周天成几人气氛压抑地回到了知青点。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笼罩在他们之间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庄炎“哐当”一声推开宿舍的门,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锅底般厚重的乌云。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在随后进来的周莉莉身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周莉莉同志!你刚才的行为,太莽撞了!太不像话了!”

胡小梅紧跟着进来,她想起在西屋时周莉莉那副口不择言的疯癫模样,心里就一阵阵发凉。

胡小梅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附和道:“就是啊!庄炎说得对!周莉莉,还有你刚才那样子……知道的,清楚我们是去探望受伤的同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去害命的呢!你瞧瞧你把人家屋里闹腾的!你……你到底是咋想的啊?”

她越说越气,看着周莉莉那张依旧写满不服气的脸,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突然发作了?不然怎么会这样癫狂?

周莉莉对庄炎和胡小梅连珠炮似的指责充耳不闻,她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屋子中央,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土墙。

脑海里却像着了魔似的,反复回想着脑海中陆明宣看王玉娇的画面,那眼神,是她从未在陆明宣眼中看到过的柔和!

凭什么?一个乡下丫头凭什么能得到陆明宣的青睐?

一股浓烈的醋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周莉莉胸腔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王玉娇!她就是横在自己和陆明宣之间最巨大的绊脚石!是她夺走了陆明宣关注!

“够了!”周莉莉猛地打断了胡小梅喋喋不休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