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正是李寡妇,她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三角眼里喷射着怒火。她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王玉瑶,立刻像头发疯的母狮般冲了过来。

“好你个丧门星!吃里扒外的贱蹄子!砸了窗户偷跑出来,原来是来会你的老相好了!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个不要脸的骚货!”李寡妇的骂声又尖又利,如同淬了毒的钢针,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冲到王玉瑶跟前,二话不说,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啪!啪!”左右开弓,狠狠扇在王玉瑶本就伤痕累累的脸上。

那声音清脆而残忍,王玉瑶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脸颊瞬间又红又肿,嘴角的血流得更多了。

紧随其后的李二柱也一脸狰狞地走上前。他身材粗壮,满脸横肉,二话不说,抬起穿着硬底黄胶鞋的脚,对着王玉瑶的肚子和腰侧就是狠狠两脚踹过去!

“唔!”王玉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煮熟的虾米一样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冒出黄豆大的冷汗,枯黄的头发被汗水和泪水粘在脸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李二柱踹完,还不解气,恶狠狠地瞪向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发白的李长河,粗声粗气地吼道:“李知青!王玉瑶现在是我李二柱的老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要是再让我发现她往你这儿跑,别怪我不讲情面!”他的威胁赤裸裸,带着一股子蛮横的戾气。

李长河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的王玉瑶,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种急于撇清的决绝取代。

他挺直了腰背,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冰冷无情:“李二柱同志,请你放心。我和王玉瑶同志早已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上次在村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她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希望再听到她的名字。”

他的话语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向王玉瑶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门被迫的婚约,他绝不能,也绝不愿再和王玉瑶扯上任何一丝一毫的牵连。

她的死活,与他何干?

李二柱对李长河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哼!那样最好!”

他朝带来的几个本家婶子使了个眼色。两个身强力壮、一脸麻木的中年妇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架起瘫软在地、几乎失去意识的王玉瑶。她们还顺手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死死捂住了王玉瑶的嘴,堵住了她所有痛苦的呜咽和微弱的求救声。

王玉瑶那双曾经充满期盼、如今只剩下无边绝望的眼睛,在人群的缝隙中最后看了一眼冷漠的李长河,随即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灰烬。

那一瞬间的绝望,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群人如同来时一样,乌泱泱地、粗暴地拖拽着无声挣扎的王玉瑶,消失在了知青点的院门外,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胡小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院门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这是虐待!是犯罪!我们……我们就这么看着吗?”她看向周围的知青,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质问。

庄炎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胡小梅的肩膀。他年纪稍长,性子也更沉稳些。

“小梅,冷静点。周莉莉说得虽然难听,但……是实情。”他压低声音,语气沉重,“这里是农村,有他们的一套规矩。李二柱是根正苗红的贫农,王玉瑶现在是他合法的老婆。我们这些知青,说到底还是外人。回城的日子……唉,遥遥无期。为了一个王玉瑶,得罪整个李家甚至村里人,以后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工分怎么挣?口粮怎么分?忍忍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像是在开导胡小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院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氛围。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周天成,仿佛才从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中回过神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是真的对背景一无所知,冷不丁开口问道:“这位王玉瑶同志……她和王玉娇同志,还有王玉雪同志是什么关系?名字听起来很相似。”

庄炎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地瞟了瞟已经转身回屋、背影僵硬的李长河,压低声音解释道:“王玉瑶是王玉雪的亲妹妹,是王玉娇的堂妹。她们的父亲是亲兄弟。还有王玉瑶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前几天才被家里……嗯,嫁给了李二柱。其他的……”他再次看向李长河消失的门口,意思不言而喻。

庄炎的话音刚落,李长河那温润却冰冷刺骨的声音就从宿舍门内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我说过了,我和王玉瑶没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她的名字,以后不必再提!”说完,似乎还传来一声书本被重重掼在桌子上的声音,显示着说话者强压的怒火和极度的不耐。

周天成没有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着眼前这如同闹剧般匆匆上演又草草收场的一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这小小的知青点,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陆明宣的异常,王玉娇的神秘举动,李长河急于撇清的冷漠,王玉瑶绝望的求救,还有这乡村里根深蒂固的陋习和强权……这一切都像一张正在缓缓展开的网。

陆明宣和周天成的目光在昏暗中短暂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警惕。

他们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各自转身,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铺位。

夜色,终于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洒下来,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和丑陋。乡下的夜晚,黑得纯粹而彻底,没有城市灯火的干扰,只有无边的寂静。

知青点的煤油灯早已熄灭,窗户纸透不进多少星光。

陆明宣躺在坚硬的通铺上,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房梁轮廓。

窗外,不知是什么夜鸟,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凄凉的啼叫,“咕咕……咕咕……”,更衬得这黑夜的寂静深不见底。

他毫无睡意。周莉莉那愚蠢的纠缠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王玉瑶那绝望的眼神和遍体鳞伤的身体也只在他脑中留下一个模糊而沉重的影子。

此刻占据他全部思绪的,是下午王玉娇在大槐树下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需要验证,需要判断,需要知道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对他,对他远在千里之外、处境微妙的家人,意味着什么。

他翻了个身,木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闪烁着冷静而急迫的光芒。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尽快想办法去趟县城。他必须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个电话,至关重要。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陆明宣异常清醒的呼吸声,和窗外那不知疲倦的、令人心头发紧的鸟鸣,交织在一起,预示着这个看似平静的知青点,即将迎来更大的波澜。

第29章 电话(三)

连续月余的干旱,让广袤的田野彻底失了生机,小麦苗蔫头耷脑,原本该是油绿的叶子卷了边,河床见了底,露出灰白色的鹅卵石和干涸的淤泥。

白天浇地,那点水汽不等渗入泥土,就被日头蒸腾殆尽。

无奈之下,白杨树公社红星生产大队的男女老少,只得趁着后半夜那点可怜的凉气,紧急行动起来。

“社员同志们!知青同志们!”白富国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老天爷不开眼,旱情就是命令!粮食就是命根子!眼瞅着庄稼都要旱死了,等不起!今晚,必须把分配好的责任田都浇透!这是硬任务,死命令!”

他犀利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月光下,一张张脸孔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统一分配,责任到组!两人一组,一个挑水,一个浇水,搭配干活!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按时按质,必须完成!谁要是敢偷懒耍滑、磨洋工、耽误了浇水,影响了秋后的产量。”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人群,“那就是全大队的罪人!不光工分全扣,还要在全公社的大喇叭上通报批评!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人群里爆发出参差不齐却足够响亮的回应,事关口粮,没人敢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