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她因愤怒而声音发颤,“您怎么能这么骂自己亲孙女?”

“我呸!”白翠芳矮小的身躯杵在院子中央,双手叉腰,嗓门大得恨不得全村都听见,“这种不知廉耻的贱货也配当我孙女?在学校不学好,尽想着勾搭男人!勾搭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家堂姐的老师都不放过!不要脸的东西!”

张琴兰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村民,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看戏的兴奋,有人甚至端着饭碗就来了,边扒饭边伸长了脖子。她心知,再闹下去,女儿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妈!娇娇没做那些事!都是王玉雪胡说的!”张琴兰急得直跺脚。

“小雪会胡说?!”白翠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蹦起老高。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知青点的人都看见了!李知青口袋里掉出来的纸条上写的骚话,现在全村都传遍了!人家李知青亲口说了,早就拒绝过王玉娇了,她还死皮赖脸地往上贴!自己不要脸,还连累我家小雪的名声!”

老太太绿豆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今天不把王玉娇踩进泥里,她决不罢休!

“妈!您这是要逼死娇娇啊!”张琴兰的声音带了哭腔,“让王玉雪出来对质!都是孙女,您怎么能这么偏心?!”

“关小雪什么事?!又不是她说的!”白翠芳梗着脖子,“你赶紧把那死丫头叫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认错!不去叫?我自己去叫!”说着就气势汹汹往里冲。

张琴兰看着婆婆那副不依不饶的架势,瘦弱的身躯死死堵在门口。丈夫不在家,她必须护住女儿!

“妈,娇娇刚病好,您不能这样……您想想,娇娇的名声坏了,咱们红星村所有姑娘的名声都得跟着受累啊!”

白翠芳哪管这些?她猛地发力,干瘦的身子像颗炮弹直往里撞!今天非把这贱丫头揪出来当众羞辱不可!

“贱丫头,给我滚出来!”

就在张琴兰快要拦不住的刹那,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白翠芳收势不及,“哎哟”一声,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似的,骨碌碌滚进了屋里,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滑稽的痕迹。

围观的村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奶奶,您这是在表演什么节目呢?”

王玉娇倚着门框,脸色虽还苍白,眼神却清亮锐利。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老太太,脸上满是天真的困惑。

“哈哈哈,你奶奶在给大家表演耍猴戏呢!”

一向和白翠芳不对付的黄大花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出来了。

“你说谁是猴?!谁是猴?!”

白翠芳狼狈地爬起来,头发上沾满草屑泥土,活像只刚从泥里钻出来的土鳖。

她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就要扑向黄大花。

黄大花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毫不示弱地迎上去:“来啊来啊!谁怕谁是小狗崽子!”她那结实的块头,让白翠芳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眼看场面被黄大花这么一搅和,愈发难以收场,王玉雪这才从人群后方款款走出。

她穿着一件洗得半旧却干净平整的蓝布褂子,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两小段鲜艳的红头绳,衬得她脸蛋白净。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眉头微蹙,步履轻盈,仿佛一朵在喧嚣中静静绽放的小白花。

“奶奶,您没事吧?”

她声音轻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快步上前,伸出白嫩的手去搀扶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白翠芳。

那双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张琴兰粗糙开裂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哎哟……我的老腰啊……我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白翠芳一见到最疼爱的孙女,瞬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下坠,声音也陡然虚弱了八度,带着夸张的颤音,“疼死我了……可摔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王玉雪使了点力气,才勉强把干瘦的老太太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转向倚在门框上的王玉娇,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娇娇,你怎么不扶着点奶奶?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腿脚本就不好,可经不起摔啊。这要是摔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拂去白翠芳头发上的草屑和尘土,动作体贴又细致。

王玉娇冷眼看着这个堂姐娴熟地做戏,心中冷笑连连。又来了!这套装好人、扮委屈、博同情的把戏,前世她不知见识过多少回。

刚才老太太像疯牛一样冲进来摔个狗啃泥的时候,这位“好孙女”王玉雪可是稳稳当当地躲在人群后面看戏呢!现在倒跳出来充孝子贤孙了?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细细描摹着王玉雪那张看似纯良无辜的脸弯弯的柳叶眉,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还有那微微抿起、仿佛永远带着三分羞涩笑意的嘴唇。

这张脸,渐渐与前世那个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自己从高处滚落、直至生命消逝的女人的脸,清晰地重叠在一起。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王玉娇清晰地记得,上一世,正是王玉雪在李长河耳边不断煽风点火,用那看似担忧实则恶毒的低语,一次次挑拨着李长河的神经:

“长河,她要是真豁出去告发你家暴怎么办?公社革委会可最重视作风问题!”

“她要是到处嚷嚷说你乱搞男女关系,影响你提干、回城的前途怎么办?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她就是个定时炸弹啊,留在身边太危险了……”

正是这些看似“为你好”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进李长河的耳朵,最终将他刺激得双目赤红,理智尽失,在争吵中一把就将自己狠狠推下了楼梯……

那彻骨的冰冷,那骨骼碎裂的剧痛,那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眼,都死死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黑心肝的贱丫头!烂了心肠的赔钱货!”

白翠芳有了孙女撑腰,底气又足了,扯着嗓子又开始嚎叫,枯瘦的手指直直戳向王玉娇的鼻尖。

“你……你这是存心要摔死我啊!老大!王利国!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快回来看看啊!你闺女要谋杀亲奶奶啊!老天爷啊,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丧门星啊……”

她嚎得惊天动地,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冤屈和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