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我以为怎么了这是,有外公在,发愁这些干什么?”滕姥爷一拍腿,看自己二十多的大孙子还跟瞅小孩儿似的。

“但是这证明川川知道为自己人生做打算了,非常好。”

这事儿算勉强揭了过去,滕问山吃完饭便回自己房间写题,他翻出抽屉最底下的一沓奖状,把它们翻过来当演草纸,然后丢进废纸筐。

滕闻川总能很轻易得到夸奖,早晨自己梳了头发、晚上自己整理了书包会被夸,甚至连闯祸都会被当成男孩淘气的聪明。

而他从小得到的夸奖几乎都与滕闻川有关,比如夸他主动给滕闻川拎书包,比如乖乖在车里等滕闻川放学。

即使这些夸奖对他的人生一点帮助都没有,即使他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即使他并不会像滕闻川一样伤心难过,生怕自己少得到了什么,但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心情总也和平静搭不上边。

新年的钟声敲响,他坐在椅子上看一大朵烟花在空中炸开,世界似乎只剩下巨大的轰鸣,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又一年开始了。

这次一定

滕闻川在外公外婆家一直住到了滕问山开学的日子,今年气候整体偏暖,还没等他离开,堤岸边的花树已经结了苞,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不管是安城还是晖都,春秋永远转瞬即逝,剩下就是漫长的夏天与冬天,滕闻川只对这两个季节印象深刻,也最喜欢这两个季节。

可滕问山在这两个季节里给他制造了很多坏记忆,滕闻川很生气,滕问山让这两个好季节有了瑕疵。

但是滕问山给他带来唯一一点好处就是……滕闻川开始看书了。

主要是因为滕问山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提起来实在有点太恐怖,滕闻川回晖都就立马办了张健身房年卡,准备练成超级泰森,一拳把滕问山抡扁,结果去的第一天就惨遭肌肉拉伤,疼得卡在一堆健身器材中间直叫唤,把教练吓得一直问他有没有买保险。

况且爬坡卧推什么的实在太累了,他一秒也坚持不下去,想东想西,还是动脑子的领域更适合自己。

“走吃饭去。”室友招呼道。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点外卖。”

滕闻川选择继续学习,手里那本《孙子兵法》也不知道在哪个书摊上买的,灰扑扑落一层灰,看起来似乎还是盗版,书皮上写着四个大字发愤图强。群壹1037⑨留疤21看后偏

为什么买这本书,因为此文盲对这本大名鼎鼎兵法书的名字有自己独特的解读:都叫这名儿了,只要他活学活用,把滕问山整成孙子岂不是指日可待?

老话都说,凡事再一再二没再三,但滕闻川怎么可能吃这么多哑巴亏,前几次马失前蹄只是因为正常人斗不过精神病,而且滕问山体格那么大,他都没有做好抗争的准备,怎么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可怜的自己是个惨极了的受害者,还一直被犯罪嫌疑人威逼胁迫,真是六月飞雪。

之后,滕闻川原本被台球端游装满的生活里只剩下滕问山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惜还没等他大彻大悟,滕安好就高兴地跟他分享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滕问山说不定可以直接保送到全国最好的大学。

午后遭遇了这个季节极度罕见的雷暴,乌云从远处黑沉沉压近,滕闻川站在走廊尽头的露台,脸色比风暴中心还阴沉,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如果说滕问山本身就是他不安全感的最大来源,那滕问山的优秀就是凿进心脏将他日夜折磨的长钉。

大人都喜欢好小孩,从小就有无数人这么说。

那到底怎么才能做一个好小孩,这件事情大人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幼儿园里,老师教大家画画,漂亮的画才有资格被贴到墙上;小学时,老师把练习题对的最多的同学叫到讲台,奖励他们绑着蝴蝶结的棒棒糖;上了初中,年级前三名才有资格在升旗仪式上讲话;高中第一个考场没有监考老师,因为在里面考试的都是好学生,不需要监督……他们说这些就是优秀的孩子,每个人都喜欢优秀小孩。

滕闻川的画从来没被贴到墙上,他也没有收到过绑着蝴蝶结的棒棒糖,初中时倒曾在升旗仪式上念过发言稿,可滕闻川明白,这不是因为他是个多棒的人,只是因为父母的关系而已,后来交了很多钱才勉强上了个大专,是一所说起名字所有人都会“啊?”一声的学校。

但滕问山就和他哪儿都不一样,他的画总被贴在第一个,还在元旦晚会上弹钢琴,拿回来一把又一把蝴蝶结棒棒糖,每周都要准备发言稿,甚至连第二个考场都没去过。

滕闻川是个坏小孩,滕问山是个好小孩,他知道的。

他也知道,人们讨厌和坏孩子相处,就算坏孩子侥幸有了一些爱,最终也一定会被收回。

滕闻川尝试过努力一点,但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学习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他绞尽脑汁才勉强弄懂一点点的知识,滕问山只是看过几遍就能熟练掌握。

他是那个侥幸的坏孩子,所以每天都无比恐惧地望着头顶高悬的利剑。

滕问山会拿很多奖状,受到很多表彰,会到一所说出名字所有人都“哇!”一声的学校读书,会得到一份很棒的工作,拥有一个闪耀骄傲的人生,父母被问到的时候也只会说:“我小儿子之前在哪个学校,现在在哪里工作,一个月可以挣多少。”

每个人都会喜欢滕问山,没有人再记得滕闻川。

他蹲在露台扯自己的头发,大张着嘴无声地尖叫,很久之后他再抬头,眼底已经血红一片。

事情不可以这样,滕问山把他弄成这副样子,这个疯子凭什么能这样顺利地度过一生?

暴雨如注,没带伞的人抱着头往檐下躲雨,霭灰色的天空只有黑与更黑,城市变成一座废弃的污水池。

-

滕问山把档案袋交到主任室,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背起书包离开。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学校的氛围急躁许多,滕问山还是老样子,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他,直到瞥见校门口站着的人,他才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滕闻川今天没穿那些晚上出门能吓死人的衣服,简单的白色内搭外面套着件奶蓝色针织衫,下面穿条驼色羊毛裤,虽然头发又张扬的挑染了一撮银灰,但看起来还是像变了个人。

滕问山站在远处微微眯眼,看清那件白色内搭上居然还有设计,是一堆透明钻镶上去的杀马特山羊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滕闻川在学校门口无业游民一样晃荡,一会儿扒拉扒拉头发,一会儿又去踢旁边那棵粗壮的梧桐树,自尊心和危机感裹挟着心脏,让他别扭极了。

“装什么蒜啊放学这么久都不出来。”

滕闻川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在原地转圈,结果余光一下就看见滕问山这家伙已经走到路对面的身影。

“哎哎哎”

完全不知道滕问山什么时候出来的滕闻川一边喊一边过路,一辆车擦着他的脚后跟飞过去,把他吓得一激灵,抬头看见滕问山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站在信号杆下盯着这边。

“你出来没看见我啊?”滕闻川黑着脸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得很重,结果走到他跟前又不知道想起什么,硬生生摆出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