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御驾,他今日穿着?大为不同,一身绯红骑装,绣制飞鱼纹样,卓越的身形令他在一众青年中鹤立鸡群。
对藏翠藉香的警惕目光,他视而不见,径直走进了自己那座幄帐。
随手扯开腰带,李审言步伐未停地走到?床榻旁,那儿另置了几套劲装。
帐内早早守着?一名?美人,见他身影忙唤了声“大人”,起身想要服侍,却见李审言面色淡淡地自顾自更衣,根本不曾理会她。
美人名?唤云生,是建帝所?赐,为宫中女使。他得封旗手校尉的当?天,建帝听说他至今还未娶妻,身边也无美婢服侍,便当?场赐下云生。李审言毫无二话地领了赏赐,天穹山一行也带上了此?女。同僚笑他难消美人恩,唯独云生清楚,从到?这位大人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没碰过自己一根指头,甚至连正眼都未瞧过。
但云生并无怨言,那日承乾宫杀虎,她就?随侍在天子身边,见识过李校尉的悍勇英姿,被赏赐给他,高兴尚且来不及,怎会因这点冷待就?灰心。
她想,那位殿下霸道?无比,大人作为齐国公庶子,这些?年在府里?定是举步维艰,才养成这样不易接近的性子。
云生目光紧紧跟随之际,李审言忽然回首,“会服侍人吗?”
她误会了,微红着?脸点头,却见李审言招手,“把靴子拿来。”
原来他说的是服侍穿衣。云生掩去失望,恭恭敬敬走到?取来长靴,这是鹿皮所?制,轻便灵巧,便于骑行和奔跑。她知道?,今日陛下要和百官同入猎场,大人必定要随行。
视线不经意掠过那精赤的上身,云生忍住羞意,俯身给t?李审言穿靴,下颌忽然被他用另一只靴尖抬起,目光流连,似在细细打?量她的容貌。
能?够被天子作为礼物赏赐,云生样貌自然不俗,她柔声道?:“大人可还满意?”
“确为美人。”李审言问,“你当?真愿意跟我?”
“妾对大人,一见倾心。”
“为何?”
说到?为何,云生羞涩道?:“大人相貌俊美,勇武无双,妾心向往之。”
李审言嗤笑了声,把擦身的巾子随手一甩,“你走罢。”
云生一愣,“……什么?”
“随便去哪儿,想回京就?等半月,不想回去就?自己离开。”
他语气随意,云生琢磨了好半晌才明白,李校尉竟是让自己自行离去的意思。
被赏赐给李审言后,她的去留就?仅由他一人决定。然而习惯了被他人掌控生死?,云生以?为他在试探自己,继续柔顺俯首,“大人说笑,妾是您的人。大人在哪,妾就?在哪。”
扫她一眼,李审言没再说话,无视跪坐的云生,穿好衣服径直出帐。
云生脸上的神色,李审言在幼时就?看过许多次,在他那位名?为姨娘的生母脸上。
每每看到?齐国公,他那位好父亲,她就?会出现这种神情,柔顺讨好,近乎谄媚。
她分明有选择,在大长公主下降后,能?够被太夫人认为义女离府。无论是自立女户,还是招赘,又或是找个寻常人嫁去,都远比赖在国公府要自在潇洒。可她都不要,以?深爱齐国公为名?,甘愿在那对夫妻手中讨生活。
太夫人和齐国公感念她情深,年幼的李审言却对此?嗤之以?鼻,十分厌恶生母毫无主见只能?依附他人的模样。
假如?她再狠心些?,下毒一事东窗事发?后就?逃走,李审言不会怪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已经生下他,下毒也是为他,即便失败了,结果?由他来承受也没什么。
可她不逃,在太夫人都怒斥要赶她离府时,苦苦抱着?齐国公大腿,诉说自己的不得已,说可以?去求大长公主原谅,万不能?让她再见不到?齐国公。
结果?如?何?不过是被一剑穿心。
临死?前,她还在声泪俱下地向齐国公乞求,忽然一剑刺来,让她的惊惧永远停留在了脸上。
李审言无法?理解,更无法?为之痛哭流涕,在他看来,她分明有无数机会避开这个结局。她曾对他说,女人的柔弱和泪水是世上至坚至柔的武器,但这武器并没有挽救她的性命,仅仅让他永远记住了自己生母临死?前的模样。
云生和她是一类人,骨子里?已经被驯服了,即使拥有自由的机会,也离不开主人。
到?帐中走一趟不过耗费片刻,李审言再回建帝身旁时,远远就?听到?爆出的激烈喝彩声,令他微微眯眼。
大步上前,发?现竟是一少年模样的人立在场中,赤膊和禁军副统领搏斗。副统领身形健壮如?牛,练的就?是外家功夫,可两人相缠时,少年下盘竟然比他还稳,双脚似牢牢钳入地面,纹丝不动。
李审言一看便知,这人天赋异禀,和自己恐怕一样。
“英雄出少年,齐国公也不知从哪儿寻来这等人才。”有人低声交谈。
李审言分辨出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哪是他那好父亲手底下的人。如?果?记得不错,此?人名?唤陈危,应该是随他那位嫂嫂陪嫁到?国公府的护卫之一。
再看建帝,面上含笑,实则脸色已经隐蕴不悦。
他当?即拨开人群,踏入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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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危有天赋,可他此?前一直在王家做些?杂活,浑身巨力浪费了好些?年。相较于随过军,又每日在卫所?练武的李审言到?底差了一着?。
缠斗整整一刻钟,他被击败,单膝跪在地面,大颗大颗汗水滴落。
建帝拊掌,“不错,你们二人都很不错。但此?次春蒐,比的不仅是力道?,还有骑射功夫。此?时胜负算不得什么,若是最终在猎场取胜,朕将有重赏。”
“还有你们。”他示意围观的众学子,唇畔噙笑,“朕的朝堂之上,无论文?臣武臣,都不能?只修一道?。不通骑射无事,这半月之内尽管向人请教,回京前必须见成效,朕到?时候可要考校。”
建帝放话,众人踊跃听令。
待帝王引弓射鹿,开始此?行狩猎后,便各自散去,或入猎场深处,或观摩他人射箭。
正应了建帝来之前的话,不拘上下,百官同乐。天穹山一时间呼啸四起,飞鸟走兽皆被惊得四处逃窜。
但无论外间如?何,都没侵扰到?帐内歇息的清蕴。她陷在厚实柔软的栽绒中,睡得不错,醒来时见眼前景色昏暗,还恍然以?为身在家中。
往左看去,李秉真躺在身侧,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觉浅,清蕴刚掀被坐起身,双眼就?已睁开,看霞光从帘缝映入,照亮清蕴散在身侧的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