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被初春午夜的冷气冻醒了,卫疏星居然在钻入贺玉舟怀中后陡然地彻底苏醒,讶异道:“嗯……?”

看出来她的困惑,贺玉舟便解释道:“你睡糊涂了,要我抱。”

这的确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卫疏星毫不怀疑,见贺玉舟衣着整齐,腿上搭着一件未缝完的衣裳,她立时便懂得了:“你还不睡呀?”

“开春了,给你做件薄点儿的衣裳。”贺玉舟托着她的后背,“是?中衣,穿在外衫里?头,即使做得不好,别人也不会笑话你。”

“谁敢笑话我!”卫疏星瞪起眼,“谁笑话我,我就让谁知道我姓什么。”

贺玉舟忍俊不禁:“我还不困,你接着睡觉吧,明?日?还要去药园忙。”

初春是?最忙的,药园里?该翻土的翻土,该播种的播种,卫疏星预计着明?日?便要忙起来,不出半个?月就不算完。

可她并不急着睡,而?是?趴在床边,看贺玉舟弯下腰,四处寻找方才掉在地上的缝衣针。

男人常年习武,腰身?却细,尤其是?近几?个?月还瘦了不少,腰肢便更?惹眼了。

卫疏星吞了吞口水,忽的很想冲他后腰来一巴掌,她忍住了,毕竟这屋子就这么大点儿,她可没?地方逃跑:“静川哥哥。”

贺玉舟终于捡起了缝衣针:“怎么?”

“放在从前,我绝对想不到,你会熬夜给我做衣裳……”卫疏星双手交叠,支住自己下颚,“好奇怪呀。”

“说说看,怎就想不到了?”贺玉舟笑着重新穿针引线,垂眸缝衣。

“你是?贺侯爷,是?贺大人呀!那时候,我就只想着,婚后你疼我就够了,难不成还指望你为我趁夜缝衣吗?再之后……再之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我就更?不敢想了。”

女郎话中带着点儿怨气,音调亦越来越低,终至难以听清。

她记性很好,又是?个?长情的人,七八岁时的布娃娃,到了十七八岁仍能当成宝,有些事情,怎会轻易忘掉呢?

贺玉舟揪起心,一针一线就像扎在他自己肺腑里?似的,心肝脾肺全是?密密麻麻血洞,想流血吧,血却全被丝线堵上,唯有回?流。

他正想说上几?句,卫疏星却抢他一步露出酒窝,唇畔盛满了醉人佳酿:“罢了!日?后你疼我就是?了,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从前的事!”

一阵缝歪了,贺玉舟撤了线,打算再补一针,却发现方才缝歪的地方已有了一个?细细的针眼,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

看不清,针眼就不存在吗?

破镜重圆,就能当镜子没?有碎过吗?

见情郎的脸色徐徐暗下来,卫疏星发觉了不妥,忙问道:“静川哥哥……你不舒服吗?”

贺玉舟摇头,哑声道:“圆圆,从前我待你,当真很坏吗?”

他曾立誓要做个?合格的丈夫,婚后与妻子和谐长久,家宅安宁,所以他忍受卫疏星的脾气,惹她生气了就去哄、去解释。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了,直至卫疏星想和离,他才明?白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卫疏星被他问得一怔,眼珠不知往哪看,索性垂下来:“是?,也不是?……我也说不清。从前与你相处,有时我很快乐,有时又很难过。”

“我希望我的圆圆,余生都能快乐。”贺玉舟握住女郎的右手,往自己心脏跳跃的地方贴,一字一顿,“我会努力做到最好。”

这要用一生来证明?,而?一生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卫疏星揉了揉眼,喃喃道:“余生……很长很长的。”

贺玉舟俯身吻她的额头:“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望着他的容颜,卫疏星蓦然酸了鼻尖:“是?你先白头,你岁数那么大了,是?你先变成糟老?头子……”

贺玉舟默了默,他尚未过二?十五岁生辰,怎样都称不得“岁数大”。

可他千真万确比卫疏星年长六岁,老?是?他先老?,死也是?他先死。

“死”字不吉利,不能轻易挂在嘴上,卫疏星却进了死胡同,非要为此哽咽两下:“贺玉舟,你说,你若是?先老?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我怎么办啊?”

好难回?答的话,贺玉舟盼着卫疏星长命百岁,又怕真留她孤孤单单地活着世上,让她受死别之苦。

贺玉舟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何为最好的答案,他唯有许诺:“圆圆,我们都会平安到老?的。”

良久过去,卫疏星慢吞吞地点点头,从好不容易躺热的被窝里?又一次爬出来,钻进男人温暖的怀抱:“我们约定好,最后不论是?谁留在世上……都要好好的。”

贺玉舟笑了笑:“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不做衣裳了,我陪你一起睡下。”

于是?小夫妻便贴在了一起,贺玉舟从后抱着卫疏星,手掌落在她的小腹上。

这女郎近几?日?格外多愁善感,昨日?说雪衣是?老?鸟了,活不了几?年了,今日?又怕他要死,前天?望着天?边的浓云,竟莫名地就哽咽了一声……

“圆圆,”趁着她仍未睡,贺玉舟问道,“你月信快来了?”

卫疏星顿了顿:“我不知道,我从来不记日?子的,都是?茹姨帮我记。”

“那好,明?日?起我也帮你记。”贺玉舟掖了掖被角,以免两人都在早春里?冻病了身?子,“睡吧,圆圆。”

*

翌日?清晨,卫疏星果然来了月信,她身?体调理得不错,如今已很少腹痛了,只是?仍需仔细小心,免得白白受罪。

贺玉舟将她来月信的日?子记下,又请教了茹姨,大抵摸出了七八分门道。

往后数月,贺玉舟基本次次都能算准未婚妻来月信的日?子,且为了此事隐隐地自豪,觉得自己离贤良夫婿又近了一步。

初夏,贺玉舟养了半年身?体,伤势基本痊愈,容颜也恢复到从前八|九成的美丽,只是?还太瘦了些,肌肉得慢慢练。

恰好药园这时节没?什么事,卫疏星便想将今年的探亲假用了,与贺玉舟一路北上,途径崔州,终至裕京。

贺玉舟自是?答应,他可以送母亲贺意嵘回?裕京,也给一些繁琐杂事收个?尾,将需要带来玉陵的东西都带上,日?后,就随卫疏星在此定居。永远不和她分开。

两人定在四月初九启程,四月初十下午,大船在卫疏星的老?家崔州靠岸。船身?尚未停稳,贺玉舟便听见耳边两声尖叫,耳朵都快炸了:

“啊啊啊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