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在回纥的角度呢?
这些人深秋起兵,一路离家南下,如今眼看功成在即,他们却不一举拿下镇霖,反而停军羞辱……
晋昭单手持节,一手抓着羽箭在指尖轻轻转动,所有的信息在脑中转了一圈。
她望着眼前的回纥军旗,眼眸愈黑,仆固辛少年老成,素有狠辣之名,不像是意气用事、好大喜功之人……
不知不觉间,晋昭已至营地之外。
“吱呀”
栏栅被推开,引路的人上前:“你就是镇霖派来的使臣?”
晋昭道:“是。”
营地内霎时一阵哄笑。
回纥语此起彼伏:“这延国没人了,派这么个小白脸来和谈,莫不是以为咱们可汗好男风?”
“若真这么怕,早些将公主嫁过来,我们可汗一高兴,待入镇霖,说不定少杀几个……”
听了营地内的调笑,引路人霎时冷了脸,他眼神示意边上人都闭嘴,而后又回头看晋昭脸色,见她面不改色,只当她听不懂回纥语,便道:“我叫仆固律青,是可汗亲卫,随我来吧。”
晋昭颔首,抬步跟上了仆固律青。
一如军营,晋昭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三两聚集,靠在道旁,俨然如看猴一样盯着晋昭。
晋昭倒也不卑不亢,只目不斜视,一路随着仆固律青往里走去。
待往营地深处,周围却又安静下来,士兵们忙着操练,整装有序,纵有人注意到生人,也只是警觉地扫了眼,见了仆固律青后又马上将视线收回。
第98章 初春降(2)大延境内,人比粮多……
二人一路行至帐前,晋昭抬眸瞥了眼不远处的深黑营帐后,便跟着仆固律青进了帐内。
“可汗。”仆固律青行礼道,“延国使臣带到了。”
晋昭望向帐中人影。
这仆固辛名声在外,民间偶有流传其画像也多是些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凶神,未成想竟只是个少年人模样。
也是,细算其年纪,他也不比周蒙大多少。
仆固辛未着战甲,一身常服,编发随意披散着,他回头,看着帐帘前清瘦单薄的人影扬了扬眉,只道一句:“还真让她说中了……”
晋昭开口,说出的却是回纥语:“‘她’,是何人?”
仆固律青顿时回过头:“你会回纥语?”
仆固辛轻笑:“那倒省了我一番功夫,阿青,出去吧。”
仆固律青又深深看了眼晋昭,张嘴,想同仆固辛说晋昭在营前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可汗并不打算撤兵吗?”晋昭却先一步开口道,“所谓和亲、和谈,权宜之计罢了。”
仆固辛神情未变,只抬手,示意仆固律青离开。
待仆固律青离开后,他才走到案边,示意晋昭坐下,失笑道:“真该割了那些人的舌头。”
晋昭只低眸将手里的羽箭平放到案上:“贵国后备不足,以战养战,不知还能撑多久?”
案上的羽箭并非回纥所制,这是大延的羽箭。
仆固辛神色冷了许多。
“我本以为贵国是因为隆冬难过,这才举兵南下。”晋昭继续道,“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或者说,不全是。”
仆固辛往后仰了仰,冷笑道:“我回纥兵强马壮却只守着关外那么点地吃苦,历来都是成王败寇,没有让弱国富庶安逸,却让强国食不果腹的道理。”
晋昭道:“那敢问可汗,这段时间,可真心觉得大延富庶安逸?”
仆固辛脸上一僵。
“回纥各部分散多年无主,人心杂乱,统御起来很难吧?”晋昭道,“纵是武力镇压,可您心里清楚,你没有根基,底下的老人各怀鬼胎,随时都能找机会把你这个新王扯下去。”
她盯着仆固辛的眼眸发亮,直道出了他心底的想法:“倒不如来个一箭三雕,带着部族发兵敌国,立一立你的威望,也借外力迫使民众一心,赢了抢粮抢地,输了……正好让那些反对你的、和你不同心的死在战场上。”
仆固辛见被拆穿,倒也没有恼怒,只大方承认着接过话茬,嘲讽回去:“谁料你延国官员看着富得流油,人没帮我除掉,青州反给我留了一地茶梗子。”
他一路南下,金银珠宝是得了不少,但却买不到粮,开了各地粮仓,却发现大多都被硕鼠啃了个干净。
这延国军队大多是绣花枕头,一击溃散,甚至还不如青州的起义军能打,也只有到了业州,裴筵守城灭了他不少人马,可最后也没撑多久,反而死前还烧了当地仅存的粮仓。
如今他粮没抢到,想害的人也没害成,如今军中士气正高,贸然退兵底下的人定不肯,仆固辛骑虎难下,只能一路南征了。
谁料这延国竟真一人都站不出来,任由他直达京都,才派了个文臣出来和谈。
仆固辛想象不出,就这样一个国家,当初是怎么将北部众盟打得粉碎的。
他道:“本只想打家劫舍过个暖冬,不想半推半就的,竟要吞国了。”
“贵国真的觉得,大延无人了吗?”
听了仆固辛的话,晋昭道:“我今日只一句话,大延,你吞不下去。”
见晋昭眼神凌厉起来,仆固辛道:“吞不下?我四个月就能打下你们一半的土地,你和我说吞不下?”
“那是因为有人内应,不是吗?”晋昭道,“回纥兵马出其不意,借着胡氏给的情报,趁着我军士气低迷,方才能一泻而下,可之后呢?打城容易守城难,贵国守得住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