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1 / 1)

“你想什么?”周桓打断他,“想治国?想当士大夫?想与朕共治天下?”

胡闻低头不再敢言。

周桓讥讽道:“你看看你……国事都不知一二的草包废物……你为何觉得自己能为君分忧?谁给你的自信?你爹?还是你胡家那千千万的奴仆?你知道朕为何要修运河?你知道赵氏为何而亡?你只怕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你爹同你说的那些金钱利益、势力瓜葛,只知道你脑子里臆想的那些白日梦!”

胡闻低伏着身躯,泪如雨下:“父亲确有同草民说过其中利益恩怨,可草民从未认同过啊……草民一直都知道,运河建修一事耗费巨大,可事若成了,南北来往便可不再只依靠车马,游水行船一日千里,四方来往贸易便利,于大延、于百姓,是千秋万代的福祉……至于赵氏,全系那晋昭一人私心啊……”

“哦?”周桓扬了扬眉,意味深长问道,“那既如此,你为何要逃啊?”

听了周桓的话,胡闻忽然顿住,半晌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周桓开始替他回答:“西北战事吃紧,青州局势混乱,仗不好打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捏着手上最后一点筹码去投敌是吗?”

胡闻骇然瘫坐下去,摇头道:“不是的……陛下,不是这样的……父亲……父亲他……”

周桓看着胡闻的情况,神情漠然,心知自己说中了。

他摆了摆手:“带下去吧。”

阶下侍卫上前,胡闻求饶道:“陛下……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是赵氏的事……他太害怕了……陛下……”

“胡裘?他确有才干。”周桓看着胡闻被拖拽着离开的身影,“这才干太大了,对谁都不好……”

殿内又回归寂静,周桓吩咐道:“来人,传令叙州……”

……

昏暗的牢狱骤然被火把点亮,晋昭眼睫一颤,抬眸便看见身负镣铐的胡裘。

她唇角微扯,笑道:“胡大人,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人解开牢门上的锁:“传陛下令,罪臣晋昭移至御史台羁押,请吧。”

厚重的黑铁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火光下,胡裘眼珠浑浊,死死盯着一身素衣的晋昭。

他骤然一声嗤笑,似在自嘲:“竟然是个女人……”

晋昭眉眼淡然:“是,我是女人。”

胡裘似是忽然气不顺了,他咬牙切齿道:“你冒着欺君之罪潜入朝堂,竟只是为了残害我等?我们与你何仇何怨?”

“残害?何仇何怨?”晋昭看着胡裘的眼神里带了讥嘲,“要残害你们的不是我,是大延律。你们恶事做的还少吗?随便一个不知姓名的远房亲故,手上都可能沾了无数百姓的血……胡大人竟在此问我何仇何怨?”

胡裘显然心有不甘:“是你要姚定锋看住我们的?”

“是啊……胡大人一向聪明,趋吉避凶、投机之道向来炉火纯青……”晋昭讽刺道,“祖祖辈辈在大延身上吸了那么多的血,吃得满肚肥油,自然是要百代千代地兴盛传承下去的……怎么可能甘心倒在朝代更迭、权势兴衰之中呢?”

胡裘听明白了晋昭的嘲讽,冷笑道:“你是孑然一身、无依无绊,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这唾弃我……可若你是我族人,我不信你不会为自己的子孙谋划。你休看如今那些寒门子憎恨我,他们只是憎恨好处没落在他们头上罢了,让他们到了我的位置,只怕比我还要狠上千万倍,你以为,倒了我胡氏、赵氏,就不会再出个李氏、王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晋昭,你和归正卿想做的事永远成不了,刑律砍得下头颅,斩得了私心吗?你一个女子,舍生忘死跑到堂前,手里捧着律法、嘴里喊着正义,殊不知是为下一个胡、赵做嫁衣裳……明氏翻不了案,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一切都会是竹篮打水,往后的史书甚至都不会承认你这个人,民间若知道你女子身份,只会关心你的感情轶事……他们会问你与谁有纠葛,会问谁爱你,会问你爱谁,会问你混迹朝廷与多少男子厮混,独独不会问你的政绩!且看着吧,你这一生都是笑话。”

晋昭骤然轻笑一声,摇着头却扯动伤口,她叹息道:“那又如何呢?”

胡裘见晋昭满不在乎的模样,脸色冷了下来。

晋昭无奈笑道:“这些不过身后之名,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好了。民生艰苦,他们总要寻些乐趣,若我生能替大延剜除祸害、死能替茶楼酒肆多些笑谈娱乐大众,也算我晋昭之幸了。他们便是把我这个人抹去,所谓政绩全移到男人身上,也改变不了事实,你胡氏倒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胡裘听了晋昭的话,霎时被空气呛得连连咳嗽。

晋昭叹道:“是,贪渎枉法始于私心,律法斩不了恶根,可那又如何呢?天生万物阴阳流转、相生相长,有你胡氏就会有归正卿,楼起得再高也会有塌的那天,你们不得长久。纵是往后再有什么李氏王氏又如何?倒了一个归正卿,还会有无数人站出来。你们压不下他们的,压得越狠,反噬越重……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了。你胡氏灭族,已成定局,胡大人又何必在此逞口舌之快呢?”

胡裘努力平复呼吸,仍旧不甘心地看着晋昭:“我不明白,你一个女子,这样闹一场,把大家都害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晋昭挑挑眉,道:“没好处,只是看你们都不得好死,我心里就舒服了。”

胡裘顿时气急攻心,显然不信晋昭的话,指着她连连道:“你……你……”

晋昭显然没将胡裘的愤怒放在眼里,转身将胡裘扔在背后,跟着御史台来接引的人离开了。

而胡裘恶声喘息着,死死盯着晋昭离去的背影,怒喝道:“晋昭!你不得好死!”

胡裘的喝声极大,几乎要传出玄鹰司。

“不得好死”四个字,让守在门外的周宴脸色愈发阴沉。

第94章 雪如刀(1)晋某自入霖都,一直都在……

风雪漫天铺似素宣,惨白得近乎荒芜,玄鹰司的青砖黛瓦成了这方白茫茫中唯一的一笔墨迹。

晋昭衣衫灰白,像是不慎落在画中的一点水痕,寒风刮卷着她的衣袍,像是想抹去这一点差错,可任是那些粗布麻衣如何翻卷,她消瘦的身躯始终定立,反被这风霜衬得坚毅,黑沉的双目倒成了这死气沉沉的寂静中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周宴仰头望着长阶之上,下颌生出许多青茬,眉峰发尾沾染雪色,满身风尘,孤身一人立在这皑皑雪景中,看着晋昭的眼神里尽是疲惫。

可那真的只是疲惫吗?

数日的奔波,马不停蹄,心如刀绞,周宴如今见了晋昭,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明白她的用意,知道她从始至终都不想他卷入这场风雨里,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始终都只是那个宫闱里需要随时护在身后的先帝遗孤。

周宴知道自己身不在她的局中,心也靠不近她的思绪。

他知道他一命微薄,救不了她前生的山崩海裂,也难抵凌霄军与明氏的累累血债。

但他还是来了,他想问,他想听她说,他不死心。

可如今雪积半尺,教他寸步难行,他不敢靠近,怕踩乱她的棋局。

他太清楚她为了走到今天都付出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