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裘望着胡闻,语重心长道:“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教你了……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寻常人家便是邻里也难免为了利益起龃龉,这世上只有血缘是牢不可破的,你万事当以家族为先,一门子弟,手足相助方才走得长远……”
胡闻点了点头,可仍旧不解:“可……可这和投敌又有何关联?”
胡裘拍了拍胡闻的肩,道:“我知你有诸般不解,是为父不好,将你保护的太好了……你看看这些人,名义上同为一国,可若是落了难,哪个不是上赶着吸干净你身上最后一滴血?嘴上都说着嫉恶如仇,可若真予了高官厚禄,只怕会更贪上百倍、千倍。”
胡裘叹息道:“明氏你知道吧……”
胡闻点了点头:“知道……乱臣贼子……”
“呵……乱臣贼子……”胡裘摇了摇头,“这世上没有再比他们更忠君爱国的了……”
胡闻看着父亲讥嘲的笑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没有出声。
胡裘道:“都是一群蠢货,拼了命地争功名,把大延几十年的仗都打完了,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不死谁死?还有明珩……也是个看不清现实的叛徒……当年若不是她被几句山盟海誓迷昏了头,搅到夺嫡这趟浑水里,还口口声要帮扶天下寒门……要不是她,我们这些士族何来如今这副局面?”
胡闻低下头,不自觉想起幼时在父亲房中见过的那半纸婚约。
胡裘道:“这世道,忠君爱国、恪尽职守是何下场,你可都看到了?”
胡闻点了点头,却没有回话。
胡裘见状道:“为父知道‘投敌’二字对你来说太重了些,若非迫不得已,谁都不愿被逼着背井离乡,你放心,前线有你二爷他们在,他们自有分寸,定不能让那些小人损我胡氏分毫。你只需记住,这世上只有血脉是牢不可破的,世事变化无常,国无定国,天会变、朝代会更迭,只有宗族!一宗子弟同舟共济,我们才能在这纷乱世事中长存,你记住了吗?”
胡闻脑中思绪纷乱,喃喃道:“孩儿记住了。”
胡裘叹息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再坐一会……”
胡闻点了点了头,便离开厢房,连楼下众人对赵氏的戏谑都听不见了般,逃也似地离开了。
“老爷。”胡闻走后,胡裘的侍从老金端着茶壶来到厢房。
见胡裘仍旧盯着窗外胡闻的背影愁眉不展,老金出言劝慰道:“四公子还小,未入朝堂,少见人心险恶,难免会不理解您的苦心……”
胡裘又是一叹:“还是保护太好了,眼光短浅、看不清世事,为着那几句之乎者也困住了自己……”
他接过老金递来的茶盏道:“他是还年轻,但如今的局势,只怕没多少时间给他崇高了,以后少给他看那些圣贤书吧,该清醒点了,他是人,要吃饭的,又不是庙里供的菩萨……”
老金颔首应道:“是。”
……
“他们现在都说你是戕害忠良的佞臣小人,而后你上街可得小心些了。”
殿中茶香弥漫,周珑靠在案边与周蒙对弈,说的话却是对着层层纱帘外的人。
晋昭跪坐在帘外,回道:“他们不是真忠良,微臣问心无愧,自然也不会怕那些背后作乱之人。”
殿内一阵轻笑,周珑落子道:“如何不是忠良?他们赵老侯爷的牌位至今还在功臣阁里摆着呢……”
“永定侯确是我大延功臣。”晋昭垂眸望着膝下软垫,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道:“可昔年镇国公,又何尝不是?”
此言一出,周蒙捻着云子的手忽地顿住。
他与周珑对视一眼后,又望向帘外人的身影:“怎的忽然提起……”
话到嘴边,周蒙却忽然不知怎么称呼了。
是直呼姓名?还是称罪臣明氏?但无论是何种称呼,都不该是“镇国公”。
周珑皱起眉头,问道:“可是会审时,赵渭交代了什么?”
“赵渭曾言,当年明氏叛国一案有冤。”
晋昭自袖中取出请罪书,递给一边的侍从道:“骠骑将军明璋通敌叛国、蓄意挑起战乱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哗”
纱帘被人一把甩起,还不等侍从将请罪书送入内殿,周蒙便冲了出来。
霎时殿内暖香袭上晋昭面庞,她动也不动。
只低眉道:“通敌叛国的另有其人,臣恳请殿下重审此案,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清白。”
周蒙被外边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内殿周珑看见周蒙的模样,侧首示意宫女去递上外袍。
温暖的貂裘覆上肩背,周蒙发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他一把抓过侍从手里的请罪书,死死瞪
着晋昭道:“你可知,当年上书弹劾的人是谁?”
晋昭迎着周蒙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当年上书之人是兵部侍郎,也正是如今的侍中谭大人。”
“知道你还!”周蒙一时气极,指着晋昭的手都开始发颤,“你是生怕那些人找不到我身上的漏洞!”
“臣不敢。”晋昭道,“正是因为此时牵扯到了谭大人,殿下才更应该主动查案,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谁料周蒙更怒了:“你!”
“皇兄。”周珑出声打断道,“我以为晋昭说的不错,此事得好好查查,也正好堵住那些为赵氏鸣不平的嘴。”
周蒙叹息道:“阿节你不知道,这……这明氏案不是……”
周珑抬手挥退左右:“我知道,此案是父皇心中死结……可正因为是死结,我们做儿女的才更应该为父分忧,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