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的姿势看不清两人的表情,陶知秋哭得抽噎,而谢淮之同样在沉默地流泪,他抱陶知秋抱得那么紧,似是在反复确认怀里的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昨晚看到起火时他怕得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呼喊的本能,他怕这个一直跟在身后叫淮之哥的声音消失,怕再也看不见陶知秋笑起来时脸颊边的小酒窝,怕这个还没有满二十岁的小孩真的因为一次本能的善良而失去生命。

他甚至开始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沈奶奶的孙子。

可是现在他也终于意识到,他对陶知秋好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早在不知何时起一种更细微的情感就已经在萌动,他想起陶知秋有一天问他,刚回村那天谢淮之有没有认出他是谁的时候,他回答没有。

他并没有撒谎,但该如何表述呢?其实那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忘记该去想眼前的人是谁,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消散,惟余吵闹的心跳声在耳畔鼓噪,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跳声那么吵,吵得他心烦意乱。

而就在昨晚,他再一次感觉到耳边失去了一切声音。

耳鸣像火车迟滞的鸣笛声,他连心跳都听不见了。

但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心跳声像是重合在了一起,谢淮之轻轻拍着陶知秋的后背,或许也想借此来安抚自己慌乱的思绪,毕竟这种情愫对他而言同样很陌生。

“淮之哥,”陶知秋脸上泪痕斑斑,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道:“院门烧坏了,你之前给我搭的爬架也没有了,还有盖到一半的小花圃……”

“没事,哥给你修。”谢淮之把他的脸抬起来,用没什么茧子的手心给他揩眼泪,“都能修好的。”

他蹭掉陶知秋滚在腮畔的泪珠子,“奶奶的房子里面没坏,外面都可以重新弄好,院子原来什么样还什么样,你还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陶知秋知道谢淮之不是在哄他,而是给出了一个说到做到的承诺,心下一动,然后不知怎么的,又想往谢淮之怀里扎了。

他克制住动作,真是奇怪,陶知秋想,我原来明明那么抗拒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可是谢淮之抱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谢谢你,淮之哥。”陶知秋抬起脸,诚心实意地道谢。

眼睛肿得像核桃,谢淮之拉着他的手腕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饭,嗯?”

陶知秋点点头,跟着他回家,谢淮之用温水浸了毛巾给他擦脸,“知秋,这段时间先住我家好吗?”

“谢正峰父子俩的案子没有那么快结束,你在我身边我放心点。”

他在撒谎,但这个谎言无足轻重,因为后面那句话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谢淮之继续道:“我把另外一个房间收拾出来,但那个房间太久没住人,而且是我爸的屋子,你睡我房间。”

他的语气是陈述,但是看向陶知秋的眼神却是商量的,“今晚帮你把铺盖都换了。”

谢淮之这么贴心,陶知秋当然没有任何异议,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谢淮之昨晚去镇上买回来的桃酥。

自行车后来骑得太快,到门口的时候他连撑架都没放往地上一扔就翻进了墙,桃酥挂在车把上摔得稀碎,陶知秋吃得嘴边沾了碎屑,谢淮之顺手给他擦了,一边往锅里倒水准备烧汤,“你昨晚什么时候醒的?”

陶知秋想了想道:“我听到外面的动静。”

“昨晚睡得不熟,”陶知秋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你一直没回来,我不太放心。”

谢淮之正在打鸡蛋花,闻言动作一顿,蓦地道:“我刚刚还在想,幸好我昨晚去了镇上,不然我或许也没办法及时发现这场火。”

第二十一章

这个话题没持续太久,因为实在不是什么很愉快的经历,他们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淡化,陶知秋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虽然已经将被褥全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但鼻息间好像还是能隐约闻到一点谢淮之身上的味道。

很淡,除了皂角香还有些微别的说不出来的气味,陶知秋脑袋蒙进被子里,闭上眼不断自我催眠,想着谢淮之柜子上那一堆厚厚的专业书,又觉得他的床板有点硬,打算明天还是得把海绵给抬过来,然后考虑了一下奶奶房子被烧毁的事情要不要跟陶恒说一声,但转而一想反正他爸也不在乎,他在城里已经买了好几套房子……这么乱糟糟地想了一通,终于睡熟了。

一夜无梦,凌晨公鸡打鸣吵了几声他也没醒,最后还是被谢铭恩那大嗓门给喊起来的。

隔着一道院墙两道门,陶知秋踩着拖鞋出来,手里端着大茶缸刷牙,眼睛都没怎么睁开,有点抱怨地嘟囔道:“谢铭恩,广播站有你连喇叭都省了。”

谢铭恩正站在陶知秋家的院子里,他还是很有礼貌的,虽然刚刚已经急得要破门而入,现在却是满脸的惊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小秋!”

“你、你怎么住进淮之哥家里了?!”

陶知秋吐掉牙膏沫,咕噜噜漱口,人终于清醒过来,有点奇怪地看着谢铭恩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我家院门被烧坏了晚上不安全,淮之哥担心我,就让我暂时先住在他家里了。”

谢铭恩心中警铃大作,瞅瞅陶知秋的脸,又瞅瞅他露在外面那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最后咳了两声收回自己的视线,“那你要不住我家去?我家屋子多,方便。”

陶知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可是淮之哥家里也有房间啊,他把自己屋子挪给我住了。”

两人没睡一屋,一向不太机灵的谢铭恩无师自通学会了套话,他松了口气,继续说自己这趟过来的正事,“我爹说村里给你发点补助,就用之前做好人好事的名头,毕竟修房子也要不少钱呢,多少能贴补些。”

陶知秋没拒绝,他也不能总当冤大头,而且谢淮之还提前跟他说了,财不外露,虽然村里家家户户都很熟悉,但谁又知道本性究竟如何。

他道:“好,那就谢谢村长了。”

最近这段时间地里清闲了些,水稻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谢淮之正好转头来忙修房子的事情,重新修葺的那一天他还特意买了挂鞭回来放,也算是去晦气了。

小院里的地要重新翻整,至于能种什么还得把土养一段时间再看,最要紧的是先将院门重新砌起来。开工的第一天村里但凡能帮上忙的都来了,陶知秋买了不少冰棍水果分掉,到最后手里还剩两个桃子,他想留给谢淮之,找了一圈,刚刚还埋头干活的人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但他也不是很着急,转过身想先忙别的,却听院墙外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人压抑的痛呼,陶知秋心里一紧,怕出什么事,连忙踩着水缸边缘趴到墙头。他根本没打算藏自己,光明正大地探出半个身子,却见刘安阳和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捂着肚子蹲在墙角,而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愤怒的姑娘。

谢淮之冷着脸说了一句什么。

姑娘似乎有底气了,走过去挽起袖子,胳膊抡圆了左右开弓各四个巴掌,清脆的声响把爬墙头的陶知秋都给震住了,他揍陈新飞那天也是这个动静。

看得太入神,谢淮之扭过头见他这个姿势,弯着腰脸上泛着充血的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朝他伸手道:“下来看?”

陶知秋拉着他的手跳到地上,眼前这架势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估计是刘安阳和这个小混混朋友两人想欺负人家小姑娘,不知怎么被谢淮之撞见了,痛揍一顿。

不,应该是两顿。

经历过谢林平那次的事情后,陶知秋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也察觉到刘安阳有事没事的亲近有点奇怪,早就不搭理他了。

现在想想,他念初中的时候,身边也有刘安阳这样的同学,看他不合群,又比一般青春期的男生清秀许多,就时不时开一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