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不负众望,七日后如约回到桑洲,因他?出自神医谷,身份特殊,没人会去关注一个江湖赤脚大夫的动?向,加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几番变化?相?貌,回来路上没有引起姜国官府的注意。
当叶憬等人与一众百姓围在田埂里,亲眼看他?教芙蕖将甘薯苗插入土里,有百姓发出惊呼,“这个东西,真的能让我们填饱肚子,再也?不用忍受饥饿吗?”
“当然。”宋钰对此充满信心?,“我在海外亲自见证过,别看这甘薯苗平平无奇,放在田埂里和草一样,但只要给它时间,定能硕果累累,且滋味甘甜,耐储存,不仅如此,待收获甘薯之后,这甘薯苗同样可做菜……”
宋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向众百姓讲述,芙蕖更是听得津津有味,第?一时间在自己的竹园外种上,地都翻好了,就差这甘薯苗。
百姓们见芙蕖这个一国公主如此亲力亲为?,不疑有他?,纷纷投入耕作,过去荒废贫瘠的土地山头,很?快被百姓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甘薯苗,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座荒山长出了野草,在风中起伏摇曳,一派欣欣向荣。
崔行知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缓缓放下?眼前的千里镜。
这千里镜自然来自谢家,谢家出海的商船众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颇多,崔行知便?在谢雅名?下?的商行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他?用来欣赏远处风景,乃至观察敌情,倒也?有趣。
只是这一次,崔行知脸上没有笑意。
他?虽没有机会亲临桑洲,却也?晓得桑洲地势险峻,土质贫瘠,千里镜所能窥见的地方?,从来是一片黄沙,毫无生?气,何时竟长出了野草?
待崔行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思考这种问题,蓦地发笑。
他?真是过于谨慎,风声鹤唳了,不过是长出了杂草,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崔行知把玩着千里镜,觉得无趣,便?将千里镜随手扔给身后的侍从,转身下?了城墙。
他?被姜元义提拔为?左都御史后,因战况在即,又兼沙州刺史,驻守此地,随时观察并上报北辰军的动?静,为?彰显当即陛下?仁德,姜元义破例让谢雅作为?家眷,随他?一起来了沙州,只是谢雅被姜元义的亲信看守,关押在沙州地牢中,不能与自己住在一处府邸。
崔行知晓得陛下?多疑,也?早在出卖谢雅的时候就?做好了分开的准备,但好歹夫妻一场,他?自认,他?对谢雅还是有情意的,便?三天两头去牢里看望谢雅。
熟练地穿过冗长暗道,崔行知直奔地牢最深处,和寻常
椿?日?
地牢的阴暗血腥不同,谢雅虽锒铛入狱,所在牢房却是崔行知用心?布置过的。
若有人见过谢雅的闺房便?能发现,谢雅所在的牢房除了没有自由,行走坐卧所用之物,都和过去没什么差别,上好的紫檀木云纹拔步床,配套的八仙桌,还有她在崔府时惯用的画屏妆奁,就?连香案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也?燃着谢雅一贯偏爱的零陵香,气味独特,淡雅宜人。
同看守的狱卒打过招呼,崔行知绕过甬道,来到牢房前,看着端坐在屏风前的谢雅。
不见人时,她那冷淡漠然的娇颜,都和过去一般无二。
崔行知默不作声地瞧了会儿,回忆起他?曾经无数次悄悄观察到的那个谢雅,那个,真正?的谢雅。
她根本就?不爱笑,私下?里,她从来没有笑过,只有见到自己时,勉强露出虚伪的笑容迎合,每一次,他?都清楚的知道谢雅是装出来的顺从,他?却一边受用,一边爱慕着那个冷心?冷情冷脸的谢雅。
就?像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举人,虽有功名?在身,却毫无家世背景,一穷二白?,对上娇生?惯养,明媚昳丽的千金小姐,他?本能地自卑,仰望。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觊觎天上高悬的明月。
崔行知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明明,他?如今也?是朝中三品大员了,匹配一个商贾千金绰绰有余,他?却偏偏习惯了仰望她,仰望他?的明月,喜欢她高高在上,看向自己时目中无人的冷淡,又企图将她拽落凡尘,让她也?学着仰望自己,尊重自己,要她高看他?一眼。
他?决心?娶她做他?的妻。
事实上,他?做到了。
他?把那个父母之命的发妻,那个与他?出身一样的低微,却陪他?科举入仕的发妻,亲手掐死在榻上,与发妻一起死去的,还有那个尚在腹中的嫡子,他?第?一个孩子。
为?此,他?悲痛了足足三个月,终于在同门的“劝慰”下?,登门向谢家提亲,求娶谢雅。
在他?心?里,只有谢雅这样的品貌,这样的财势,才配做他?的妻,才配生?下?他?的嫡子。
“夫人。”
崔行知出声轻唤,笑得温和,“夫人,我今日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杏花糕,尝尝。”
谢雅闻言一动?不动?,一个眼神也?不愿施舍。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锁,崔行知提着食盒进去,坐在谢雅对面,将食盒里的糕点取出,亲手拿了一块送到谢雅唇边,依旧是温和的声音,“来,夫人尝尝。”
谢雅索性转过身去。
崔行知拿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他?自己咬了一口,气定神闲道,“事到如今,夫人还在怨我。”
谢雅仰起脸,神情倔强,是打定了主?意要冷战到底。
崔行知偏就?爱她这副模样,起码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谢雅不再是那个只知配合他?,迎合他?的虚伪假人。
她在恨他?。
想到这一点,崔行知勾唇笑笑,绕到谢雅面前站定,“陛下?正?在集结大军,用不了多久便?会踏平桑洲,彻底剿灭北辰余孽。”
谢雅倏地抬起眼帘。
崔行知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笑着说,“听闻,我那两个不成器的舅哥也?在桑洲。”
“你还想做什么?”谢雅终于开了口,“你把我们谢家害得还不够吗?”
“夫人这话就?错了。”崔行知附身,对上谢雅那双充斥着愤怒的美眸,“我这是在救谢家。”
“救?”
谢雅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举起双手,发出锁链碰撞的脆响,“救谢家,就?是把我两个弟弟逼入绝境?救谢家,就?是把我锁在这间牢房里,成为?你们要挟我弟弟的傀儡?”
“这是在保护你啊,夫人。”
崔行知苦口婆心?,他?蹲下?身,细细抚摸着谢雅因为?锁链束缚而泛红的手腕,“谢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陛下?底线,我若不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恐怕将来连你也?要被牵连其中,性命难保。”
他?的抚摸只让谢雅恶心?,她用力甩开他?,“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