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离得最近,她才最明白,最痛苦。皇上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是一尊绝不能容忍违逆的神佛。他指尖操纵着所有人的命运之线。他说你是一个好皇后,你就必须做一个好皇后,他说你该生下一个优秀到足以继承大统的嫡子,那么你就必须生下一个嫡子。
他是极聪明极敏锐的,如果你不依照他的要求竭尽全力,哪怕让他察觉到你的态度里有一丝敷衍,那你都将会被他视为违逆之人。
被这样一尊可以操纵万千黎民的庞然大物视为违逆之人,与直面死亡的极致恐怖相比,可谓不相上下。
巧金不是富察皇后的陪嫁,是当今登基之后才入宫的,对皇后过去的事情不了解,因此不知道怎么劝。
她视线扫过对面安静坐着的卫凝香,瞪她一眼:“我们都在为你的事情着急,你却仿佛置身事外似的,一言不发,难道我们主子欠你的吗?”
卫凝香赶紧跪下,伏地请罪:“主子明鉴,奴才绝不敢对主子不敬。方才一言不发,并非是想要置身事外,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个令贵人,可能见过奴才。”
富察皇后眼神微凝:“哦?你详细说来。”
卫凝香道:“四月初主子您病了一场,当时后宫众妃嫔来天地一家春侍疾,恰逢茶炉房药罐炸毁,奴才不慎牵涉其中,与嘉妃主子派来协同赵总管调查的敏阳姑娘曾经见过一面。奴才想,她可能是看出了什么,告诉了嘉妃,后来才有了嘉妃举荐一事。”
巧金瞪大眼睛:“你当时怎么不说?”
卫凝香苦笑:“奴才愚钝,当时没察觉出来,即使觉得敏阳姑娘问话问得太细了些,也只以为是她过于认真负责的缘故。奴才也没想到,一个照面,咱们筹谋已久的事情就泄露了。后来敏阳姑娘封为令常在,奴才也不知道是她,是今天她又晋为贵人,奴才从敬事房宫人的议论中得知她的容貌,方才与她对应起来。”
富察皇后一怔,道:“是我没有把消息及时告诉你。”
巧金安慰她:“主子哪里知道呢?宫里多了一个常在而已,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有什么值得特地拿出来分析的?谁都想不到,她竟然夺走了皇上大部分的注意力,连您精心调教出来的卫凝香都不上心了。”
富察皇后默然片刻,叹道:“嘉妃,她的心变大了啊……”
巧金问:“主子,怎么办?”
富察皇后笑了笑,淡淡道:“嘉妃想要的东西,宫里多少人都盯着呢,何须本宫亲自动手?把令常在晋为贵人一事传出去,看看六宫的反应。”
凤舆落下,巧金掀开门帘子出去,又转头道:“主子,外面起风了呢。”
富察皇后搭在她的手腕子上,微一矮身,走出凤舆,抬眼远眺。
道路两遍,树枝在风里不停地晃动,树叶摩挲得沙沙作响,仿佛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的眼睛在强烈的光线下微微眯起,淡淡一笑:“是啊,起风了。”
在皇后宫人的暗示下,魏敏一个宫女先晋为常在,又在短短半个月内晋为贵人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六宫。
有根本不在乎的,比如贵妃,娴妃。
也有表面上不在乎,背地里却在费心琢磨的,比如纯妃。
纯妃淡眉微蹙,倚在靠垫上,时不时轻咳一声:“嘉妃…她到底想做什么?”
夏荷奉上一盏茶,替她抚背:“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看见主子您受宠,又抢不过您,抬了个漂亮丫头上来与您打擂台么?”
纯妃摇摇头:“我感觉…咳咳…不是这么简单。”
夏荷忧心劝道:“主子,您咳疾未愈,别再想了。不就是一个贵人吗,有什么了不得的?皇上只是一时新鲜罢了。您身居妃位,膝下又有两位皇子,满后宫谁越得过您去?”
纯妃喝下一口茶,语气温和:“你太狂妄了,我之上,还有贵妃和皇后。”
夏荷冷哼一声:“贵妃,奴才看她那样子,就是一脸短命相,她迟早要腾位置给您。皇后…皇后是厉害,是无法动摇,可是她没有后路啊,她无子!”
她凑到纯妃的耳边,低声道:“若皇上有一丝令大阿哥继承大统的意思,就不会让大阿哥16岁了还压着他在上书房念书。还是咱们三阿哥,聪慧伶俐,屡次得到皇上的夸赞,未来可期啊。”
纯妃眼神闪烁,那张柔弱温婉的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权欲,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扯了扯披肩,柔声道:“永璋下学了没?”
夏荷眼中含笑:“已经回了南三所,保母来报,刚吃过晚饭,又回屋里温书了,说是要再做出一篇好文章。”
纯妃眸中一片温情:“这孩子……去告诉保母,不要让永璋学得太晚,他年纪还小,睡不足便长不高。”
夏荷笑着应了。
她掀帘子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脸色奇异地进来。
纯妃直起腰:“怎么了?”
夏荷屈膝蹲了蹲,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奴才刚才出去,正巧内务府派人过来清理花圃,你猜怎么着?奴才竟然听到几个苏拉在议论令常在晋贵人一事。”
她皱着眉说:“内务府消息渠道广,知道这事也不奇怪,但是奴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奴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你想得没错。”纯妃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内务府消息渠道再广,也不至于转瞬间连最底下打杂的苏拉们都全知道了,这中间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夏荷恍然:“的确如此,还是主子聪慧,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纯妃眼睛微眯:“皇后。”
夏荷:“什么?”
纯妃强调:“只有皇后才有这样的能量。”
她仰起脸,露出白皙的尖尖下颌,明亮的光线没入她美丽温婉的双眼,化作两汪幽暗之湖。
“皇后永远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她就像站在山顶的巨人,轻轻一跺脚,就能让整座山为之颤抖,而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山脚如蝼蚁般的妃嫔来说,每一次都是真正的地动山摇。”
“可是,皇后把这消息传得满宫都是,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纯妃苦思冥想。
她问夏荷:“除了令常在晋为贵人,天地一家春还有什么别的动静吗?”
夏荷一怔,出去了又回来:“敬事房那边的人说,昨天下午,皇上又纳了一名卫常在,是皇后宫里的宫女。”
纯妃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皇后6年未孕,她以为自己生不出来了,想要抱养。她大肆宣扬令常在晋贵人一事,是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和嘉妃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