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全身力气奔跑,想要在书架倒下前冲过去,可当那些厚重的书本淅淅沥沥的砸下来的时候,他知道,不行了,来不及了,跑不出去了。

当带着灰尘的沉重阴影砸下来的那一霎那,熊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达达扔向阳台,动物的天性逼得柯尔鸭在最危险的时刻觉醒了基因里的天赋,它张开稚嫩的翅膀在空中胡乱扑扇,像滑翔翼一样从阳台打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

熊然只来得及看那一闪而过的白色翅膀在窗户中消失不见,下一秒,与巨响到来的,是全黑的世界。

*

从一望无际的黑寂的爬起来,熊然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回了人,他在黑暗中呼喊好久,无人应答,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点亮光。

踟蹰片刻,熊然抬脚跟着亮光走,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亮点从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在一起,击退了黑暗,熊然走进了光里。

在柔和的光里,他见到了医院里的自己,过去的自己。

应该是结束了一场手术,他还插着呼吸机躺在重症监护室中,病房里安静,能听见的只有滴答滴答的机器声,以及母亲的哭泣声。

熊然轻轻走到病床边,看着床上的自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光着青皮的头,脸色死白、形销骨立,薄薄的眼皮一动不动,插着呼吸机的样子宛如死去。

真丑啊,真脆弱,熊然看着那干瘪的没一点颜色的唇、没有半点起伏的胸膛,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无助和悲切。

他的视线转移,看见坐在病床前的母亲,厚重的防护服和口罩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可熊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仅是因为哭声,还因为那个红肿的眼睛。

她几乎没在自己面前哭过,看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笑着的,可眼睛却没变过,和现在一样,又红又肿,血丝密布。

“然然,别怕,”瘦削的女人伸手,轻轻抚摸着病床上熊然满是青紫针眼的手,声音温柔而哽咽,春雨一样细细润泽:“妈妈在这里,然然不怕,妈妈保护你。”

熊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在虚空中触碰女人的脸,彼此眼中都噙着泪。

“妈,妈妈....”他低声呼唤着女人,明明好久好久没见了,可这是人类天生就会的词语,呼唤起来从不涩舌。

这个包含爱意的词语被时间最宽容的对待,念起的时候,记忆就不由自主的回溯,画面从来不褪色,声音不曾失真。

他记起母亲送他的五岁生日礼物是一条小狗,又记起小狗去世后全家人为小狗举行葬礼,母亲教懵懂的他理解生命和死亡。

他记起母亲熬的排骨汤,又香又浓,一块肉最多的排骨向夹给他,自己又夹给父亲,父亲又细细把肉剔下,夹给母亲,他们教他爱和分享。每一帧、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动人,就连背景的电视声都铭肌刻骨。

“我的然然受苦了,我们然然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遭这么大的罪啊!”看着病床上虚弱干瘦的儿子,女人在僻静中再难压抑情绪,眼泪更加汹涌,无法止住:“求求老天,能不能把病过给我,我愿意用一切去换,我求求了.....呜呜......”

熊然脸上早已布满透明的泪水,模糊中,他去触碰女人的手,摸到的却是一片空气,他缓缓张嘴,舌尖都是眼泪咸涩滋味:“妈妈,然然好想你,然然.....然然对不起你的爸爸,我....我不该生病的....我为什么要生病....妈妈...对不起.....”

熊然没恨过别人,他平生只恨自己,恨自己身体不争气,恨自己得这种殃及全家的病,又恨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他是寻过死的,在某一天,在医院的走廊里,看见母亲提着接满热水的水壶回来,半途中的时候,那个用了多年的水壶突然炸了,母亲避无可避,热水溅了半身,暴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就红了。

也是那个瞬间,他决定去死。

不过最后他没能成功,拉下他的是湿淋淋的母亲,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好大好大的力气,像是要把他重新塞回温暖的羊水中好好保护,父亲则牢牢抱着他们两人,发誓一定要治好他。

一家三口,那一天都哭了,哭的好大声。

自那以后,熊然再不敢死了,他只想活,拼尽力气的活,咬紧牙关的活。

“妈妈”熊然擦了好几遍眼泪,眼中还是模糊:“妈妈,不要为我担心,然然会好好的,然然会用一个健康的身体来见你和爸爸,你们等等我,好吗?”

女人听不见熊然的声音,她的眼睛不偏离的盯着病床上的熊然,嘴里开始哼歌,悠悠的音调无比熟悉,是她哄小时候熊然睡觉的歌谣,她粗糙的手轻抚着熊然手,眼神远的像是穿梭了时光,那浓郁的爱意从未被稀释。

熊然是哭着醒来的,此时系统已经开始疯狂的在大脑里叫他了。

看见熊然醒来了,它长送一口气:“宿主,你终于醒了,你,你怎么了?”

情绪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熊然缓了很久,才低声道:“没事,我还好。”

系统不信:“我这里已经提示痛觉屏蔽失效,宿主,你别骗我。”

熊然没吭声,他抬头,周围一片狼藉,水杯、椅子、书本、衣物,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掉在地上,材质脆弱的,只剩下溅开的渣滓,熊然听见吱呀呀的声音,他循声去看,是压在床脚,即将倒下的衣柜。整个房间犹如台风过境,巨兽踩踏。

不过好在,房子没塌,他看着那条纵横贯穿墙体的裂缝,只差一点就要劈开整个墙面了。

外面天还亮着,时间应该没过去多久,他得在余震到来之前,离开这里去找宋或雍,想到这,熊然心焦。

“宋或雍怎么样?”

系统满不在乎:“他还活着,哎呀,你别管他了,先顾顾你自己吧!”

熊然撑起身子,转头去看,发现自己的两条腿被压在书架下面,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活动自己被压在柜子下的双腿,只动一下,就痛的发抖。

“宿主!怎么样?很痛吗?!”系统感受到熊然骤然僵直的身体,语气紧张。

熊然咬着牙,想要把腿扯出来,如果是人的身体,他现在绝对面色惨白、满头冷汗:“没...没事...不痛...”

他反复尝试几次,都没办法将腿抽出来,倒是疼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系统快被他吓哭了:“宿主,你别动了,你这样下去会痛死的,都怪我,都怪我,权限太低,没办法用其他五感来替代痛觉屏蔽,而且,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多余的能量,目前能量条只够维持你日常行动说活,这种情况下,能量包自锁,除非是宿主遇到危险,才会打开。”

熊然笑得虚弱:“没看出来啊,你们个公司还是个周扒皮,乙方的命就不是命啊。”

系统也骂:“就是,什么垃圾单位!一点儿没人情味,回去我就跳槽!”

熊然两只手撑的很累,又重新倒回地上,两只眼皮开始打架,系统喋喋不休的声音越飘越远,就快要再一次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系统的大叫声。

“熊然,宋...宋或雍!宋或雍来了!!!”

熊然睁开眼睛,神识终于清醒,他痛哼着撑起身子:“怎么了?”

“宋或雍来找你了!!!”系统紧盯着代表宋或雍的移动坐标。

一人一系统都没再说话,一会儿,熊然就听到了从楼下传来的、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速度非常快,一路直冲门口,刷发卡的滴答声急促响起,接着就是门把疯狂扭动的声音,可门锁被震坏,门根本打不开。

熊然的心紧紧提起,下一秒,剧烈的撞门声响起,像是野兽在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