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温从容当时没有因为愧疚提前离开,她就会听到顾亦深在那之后对温清欢吐露的真心。

“其实您就算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顾亦深轻笑。

“毕竟我这辈子,只这么用力喜欢过一个人。”

06

温时越根据顾亦深提供的地址,与鹿灵攸一起接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对方年纪与温奶奶似乎差不多,身子骨却算是硬朗结实。

他站在门口,瞧见顾亦深走过来和他打招呼:“蒋爷爷,很抱歉突然打搅您休息,等这边结束了,我派人将您送走。”

蒋大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我现在退休了,本来就无所事事。”

顾亦深看着他,突然问:“您……对温清欢还有印象吗?”

蒋大筒露出疑惑的表情,略微思考片刻,他这才用力点了点头:“有有有,我想起来了,以前住在巷子口,开着一家孤儿院的老院长,你和时越还总是帮她给我们这帮老邻居送自己酿的果酒。”

顾亦深笑而不语。

“这一转眼,我们都老了。”蒋大筒感慨完又念叨,“我这次来得急,早知道老院长是……这么个情况,我就该买点东西带着,真是不像话。”

顾亦深摇了摇头:“不必破费,您能来,温奶奶已经很高兴了。”

他陪着蒋大筒换好消毒好的防护服,隔着玻璃,看着蒋大筒缓缓走到温清欢的床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亦深,他是谁?”

温从容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

顾亦深摸了摸她的头:“他应该算是……奶奶的初恋情人。”

温从容眨了眨眼,一脸不可置信:“可我觉得他不像啊……”

刚刚他听见躺在那里的人名字叫温清欢,眼中明明划过一丝陌生。

“那是因为他忘记了。”顾亦深指尖触到玻璃,目光追随着他们两人。

“温奶奶以前的工作是教书,如果按部就班下去,现在大概早就是北城市重点中学里最著名的退休教师。

“但是她放弃了一切,耗费半生心血经营一家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孤儿院,为的只是完成那个人的心愿。”

很多年前,老一中有个出了名的问题少女,家境不错却惯会打架逃课,还总在教训人的老师杯子里悄悄吐口水。

这在那个封建年代里,被叫作不折不扣的欠债鬼,连父母都懒得管她。

后来老师实在治不住她,便给她找了一个男孩做同桌,对方是个只爱学习的闷葫芦,无论少女如何捉弄他,他都不曾抱怨过一句话。

女孩觉得没劲,于是打开几乎全新的课本,蛮横地让他教自己做题。

女孩曾问他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他说想要开一家孤儿院,给所有流离失所的孩子一个可以住下的家。

女孩目光灼灼,故意打趣道:“那……就叫‘爱妮’得了。”

她故意看着他,重复那两个字。

男孩咳嗽一声,说她不要闹,又礼貌地问她的心愿是什么。女孩依旧没个正行,笑嘻嘻地说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嫁个好男人。

男孩听了,红着脸别扭地转过头,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大庭广众下居然这么轻浮。

高中毕业之后,女孩每日最大的乐趣从打架闹事,变成了拿着花去男孩家楼下大声表白。但面对那些指指点点的邻居,男孩站在窗口看着一脸笑容的她,表情十分复杂。

他平日很听她的话,唯独这一件事上难得固执,一次次地拒绝她。

后来温清欢才知道,他曾经有很严重的抑郁症。那时医疗条件不好,没有专门的治疗机构,男孩平日吃药虽能抑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复发,所以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给女孩幸福。

但女孩说没关系,他就算生病了,自己也会永远陪着他。

后来他们如愿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普通却温馨的时光,直到男孩的药物作用开始失效,他开始走神,开始对着空气说话,开始对女孩莫名地大吼大叫。

一次自杀未遂后,他终于被送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药物和仪器设备的双重治疗。

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孩躺在病床上,微裂的嘴角一张一合,哀求女孩离开自己。

她会有更好的人生,也会遇到她更爱的人。

但女孩却笑了,坐在床边握紧他的手,说他与其苦口婆心地劝自己,还不如省省力气,等到康复以后和自己一起去北城看樱花。

她说自己看了报纸,那里有一家医院的花开得特别漂亮,等到来年开春我们就转院,到时候我推着轮椅载你去看。

男孩说好。

最后一次治疗,是破釜沉舟,也是最后的希望。

女孩站在病房门口,闭着眼睛无数次向上帝请愿,只要男孩一切平安,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治疗结束,男孩的病情奇迹般得到了有效控制。

但医生语重心长地将女孩叫到一边,让她做好准备。

男孩忘记了她。

准确来说,除了童年那段无休止被欺负被孤立的日子,他忘记的人,就只有她。

而对于患者的后续治疗,就是让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接触到任何有可能让他想起痛苦往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