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向周围护卫的几人略一点头,在众人簇拥下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 便被几个穿着甲胄,亮出了武器的侍卫拦住,小梁公公上前对着为首者说了什么,那人垂首, 遥遥对着攸宁行了一礼。
小梁公公回来,看了眼攸宁身边的几个护卫,略有些为难道:“那位大人奉命而来,要拿下院内关押娘娘的侍卫们前去审问,娘娘身边这几位只怕是也要去走一遭。”
身边几个护卫闻言,脸色登时大变。
攸宁心道这小梁公公还真是个小心眼,先前被这几人吓了,这会儿还非要把人吓回去不可。
她道:“这几位侍卫和先前那报信的张焕,俱是忠义之人,有护驾之功。”
小梁公公弯着腰不住点头,仿佛是刚刚才知道这事儿似的:“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几个护卫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由得面露感激。
一路行至皇上居处,攸宁一眼扫过去,等候在此的大臣们不少,太子亦正在此处,见了她仍旧神情自若,旁侧则有属官为了“怠慢”她的事情赔罪,当场便要处置自作主张的那些人。
另一边,则又有一群大臣“嗡嗡”议论起来,显然是打算要深究的。
攸宁只作疲惫状,未发一言,径自走入内室,没给旁人向她进言的机会。
论及聪明才智,她可远远不及这些人,人家三两句话就能讲得天花乱坠,黑白颠倒,若是一不小心被她们糊弄进去,成了他们攻讦太子的工具,岂不是自找麻烦。
内室燃着馥郁厚重的香,隐约掺杂着一股药材的苦味,梁九功和两个小太监则守在门口。
攸宁缓步走近,便见皇上仰面阖目静躺在床榻上,面容削瘦苍白,呼吸轻得几乎难以察觉,心不由得错漏了一拍。
若说她原本还对太妃生涯没什么具体认知,只觉得到时大不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其余的受些委屈也没什么。那么,如今她才真的算是体验到了其中差距。
她在床侧立了片刻,左右看了看,正欲寻处落座,却见皇上徐徐睁开了眼,目光清醒,显然是有一段时间了。
“过来坐。”
皇上的目光在她周身停留许久,倒不像是关切,而是带着一丝丝审视。
攸宁心下惴惴不安,慢吞吞落座,被他捉了手去,不松不紧地握住。
“......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皇上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把原先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临时换成了这一句问候。
岂料攸宁似乎并不领情,只有声音柔和:“我觉得还好。”
皇上并不大相信,抬眼细细瞧她,仿佛要从她表情找到什么破绽来:“真的?”
攸宁终于有些放弃:“我吃到了教训,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下你总舒服了吧。”
这话说出口,反而打破了两人一段时间不见的生疏,攸宁始觉放松。
皇上自是摇头:“我是担心你。”
攸宁不信,道:“那你方才原本是要说什么话?”
她刚才只看皇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原本想说的不是关心她的话。不过她倒也不在意这个,寻常人得了皇上关心几句,自是视若珍宝,感恩戴德。于她,还不如赏些货真价实的珍宝来的有用。
皇上亦然清楚这些,即便是这时候也是一样,与其要那三两句客套的关心,倒不如逗逗她,令她对自己不那么生疏。
他笑:“原本便是打算问你,可吃到教训了没有?”
攸宁轻轻瞪他一眼,不说话。
皇上:“不过病了一场就是这样,将来我要是死了,你还不知要怎么样。”
攸宁只觉得他真的比从前瘦了许多,连手上的骨头都开始硌人。
她:“这次病得这么重,嘴上也不知道忌讳些。”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死”之一字连说出口都是忌讳,莫说宫女太监们在主子跟前,就是嫔妃大臣在皇上面前,也很少直接说出口,觉得不吉,皇上自己也基本不说。
然而病了这么一场,他仿佛有些了悟了,叹道:“人终有一死,再避讳也是枉然。”
然而见攸宁微微皱眉,实在是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才终于止住嘴。
攸宁握住他的手:“还是活着比较好。”
皇上看着她笑,连声应和:“是啊,是啊,还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
攸宁深以为然:“是啊,我这还有事情要劳烦你善后呢。”
说着,见他精神似乎不错的样子,便将此前的事情一一道出。
皇上此前已经从梁九功那听说此事,听他说得倒是有诸多险情,如今听攸宁淡声复述,便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听罢,正色同她说:“这事是太子的错。”
攸宁心道他总算是没偏心到那地步去,面上神情却明晃晃写着“我可从没说这是太子干的”。
皇上只觉好笑,没有点破,心中却有些沉郁。
攸宁如此得他喜欢,虽然行事上没有变得骄纵,可在他面前却已经渐渐放松自在了,饶是如此,也不愿在他面前谈及太子的半句是非,可见她眼中,太子是极为得宠的,自己完全不可与太子相提并论。
连她都如此作想,外头那些人连同太子自个儿,恐怕也都是这样想的。
否则但凡他有半分谨慎,也绝不会在他病重之时,如此放纵身边之人。
太子未必有这心思,他身边的人却一定会有,当他麾下之人尽存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之时,太子便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也该有了。
且病了这一场,皇上方觉出自己已不再是年轻力壮之人。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要么不怕死,要么更加怕死,皇上到此刻方觉得,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凡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