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巧莺亦觉得天有点晚,请大夫兆头不好,像是患了不得了的病,她可不希望柳乐患病,便说:“不然……今晚就让我在姑娘脚头混一夜。要是没事固然好,万一姑娘夜里不舒服,至少有个倒水的。”

柳乐知道予翀肯定不来,但还是坚决地把巧莺撵回去:“行了,我夜里不会醒,你在这里我反睡不好。你去休息吧,已经提心吊胆这么久,如今都了结了,倒又不自在,非得找个事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从来不生病的。”

过了二更,柳乐还没睡着,辗转反侧中,不由想到一件事上:

之前说自己从不生病的话,实在并不假。听母亲讲,从孩提时,她就比别的孩子省心很多,非但难得生病,就是果真染上个头疼脑热,也只一两天就没事了。长大后,更是从来没觉得哪里不适过,只除了一次,是在与计晨新婚那日。

正拜堂时,她突然一下子心口疼痛难当,也不知怎么死命忍住了。计晨察觉不对,跟她回到新房,掀开盖头,一下子惊慌地挡在她身前,不让人看见她。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差到了何种程度,要不然计晨也不会那样失礼,把闹洞房的客人都撵了个干净,赶紧扶她躺下,也不去前头奉席敬客,一直陪着她。疼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慢慢方才好了。

当时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也没明白。第二日早上计晨要请大夫,被她拦住,讲了几句“西子捧心”、“东施效颦”之类的玩笑话,计晨也就罢了,只嘱咐她日后好生留神着,不要太过劳累。她想家里从没人有过心绞痛的毛病,恐怕真是因为婚礼紧张,后来果然也再未犯过,就忘了这事。

这时,她感到胸中恶烦,又和那一次的难受完全不同。她觉得全身有种酸酸钝钝的疼,被子像捆在身上一般让人不舒服,她翻身抱住被子,总算是睡着了。

黑暗中,有人进来屋子,点起了灯。“快把这亮刺刺的东西拿走!”她揉着被扎疼的眼睛喊。计晨走上前,焦急地问:“你哪儿不好受?”她勉强睁开眼:“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

她拼命将计晨推出屋子,插上门,累得再也没劲动弹,趴在门上就要睡着。总算没叫人发现,她心想。可为什么怕人看见,她不是已经与计晨成亲了么?

一个激灵,她想起来,她不是与计晨成的亲。扭过头,计晨还在屋里,她吓得大叫一声。

她自己把自己叫醒了,周围黑漆漆的,原来还是躺在床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一时间没辨出哪里最疼,隔了一会儿发现是太阳穴额头里面好像有只棍子在顶,往两边扯她的头皮。

过一会儿,她又感觉出咽喉一阵尖锐的剧痛,便再顾不上那根钝钝的棍子。嗓子眼刀割针刺的感觉难以忍受,她决定,必须爬起来去喝水。

她挣扎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根沉重的木头站了起来。等这段木头稍稍适应了直立,便开始摸索着探路,总算在黑暗中摸到了桌边,找到茶壶谁灌的壶?怎么在壶里装了这么多水,好似有千斤之重。她又摸到一只杯子,胡乱倒出半杯,也不顾水凉,一气喝干,真如仙露甘霖一般。

她还要再喝,又去抓水壶。谁想可能因为这时不再急迫,失了那股子劲头,胳膊抬了几次,没抬起来;不但胳膊,连腿上的力气也突然散了,一阵天旋地转,她栽倒在冰凉的地上。

第55章 她愿意这是她最后记得的景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睁眼,她仍旧是躺在床上。莫非刚才也是个梦?模糊中记起好像是有人将她抱来了床上。是个梦,就是说, 她还得再爬起身去喝水。柳乐一阵懊丧。

可这个梦还没断, 她被轻轻抱起来, 清甜的水从唇边流入她干渴的喉咙。

喝完水,她又被扶着躺下。这个人没走, 一直守在她身边。会是谁?要是她的娘亲就好了。

这人不说话, 只时不时用手贴一下她的面颊, 或轻轻握握她的腕子。那只手凉凉的, 但又不冰,抚在身上十分受用。她得到了病人渴求的慰藉, 不再去想母亲, 不一时迷迷糊糊滑入了无梦的熟眠。

“汤太医到。”昏昏沉沉、似睡非睡间,柳乐被外面一声高喊惊醒。

汤太医?她想, 原来我回家里来了。怎么了,汤太医为何来,爹爹身上又不好?

即刻, 她便听到汤太医苍老却又沉稳谦和的声音在帐外说:“卑职请看看王妃的脉息。”

柳乐这才知道原来是为自己瞧病。若是别的大夫, 她真想命人赶紧将他撵出去, 可汤太医给爹爹看过病, 不能对他不敬。柳乐感到自己的手腕让人捉起,托在锦褥上, 慢慢拉出帐外, 良久, 又来牵另一只腕子,她挪了挪身体, 尽量忍耐过去。

谁知还不算完,外面又说:“卑职斗胆,还请看一看王妃的咽喉。”

听见这话,她十分不耐烦起来,正想出言拒绝,奈何帐子已被掀开,她叫人扶着坐好,身后塞了些靠背撑住身体。柳乐还想任性偏过头去,又怕汤太医笑话她,只好恨恨地张开嘴。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大火球一下子靠近她的脸颊,她猛地往旁边让了让,火球立即从她腮边移开。也不知汤太医瞧清没有,他退后,歉意道:“劳累王妃。”

“如何?”床帐刚放下,外面立即问。

“不妨不妨,王妃贵体受了急气风寒,吃两副药将寒气发出来便好。若还要烧几日,热度过了便也不妨了。卑职这就开方子。”

“需要什么药材让人去太医院一次配足了,拿来你亲手熬药。你就在前面候着,如原先一样,不叫你走不许回去。”

“是,是。”

一时,外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脚步声、忙乱声总算止息,柳乐把头向床里转过去,又睡了。她睡得不踏实,模模糊糊中总是感到有人在身边,时不时就要拉她起来,灌她药吃。

药汤太苦了,她根本不愿喝,但她察觉出药匙就在嘴边,若她不张嘴就不肯离去。论耐心,她比不过,等她张开嘴,那人就把一点点药汁慢慢倒入她口中,一匙又一匙,不厌其烦。她实在倦了,嘴巴动了动,对方明白了,把药碗端来,她就着碗把所有药一气喝完。立即,她尝到了一小勺蜜糖她记得这是蜜糖的甜味,不过,不如以往那样甜,但也比药好多了,她在口中多含了一会儿,然后,她微微摇摇头,于是,又一只碗送来唇边,她吞下半碗清水。

那人摸摸她的头顶,好像是称赞的意思,又拿一张微湿的帕子在她嘴上轻轻擦擦,一手从背后揽住她,一手伸入被中,伸到她膝盖下,抱她躺好。柳乐感觉与这人似乎有种默契。她没心力,不想说话,不想听见声音,这个人好就好在从不开口。

不知喝过多少苦药后,她感到神智清明了些,又能听懂别人说话了有人在外面喊:“汤午之如此没用!怪我忘了,他在这儿空自消磨时日,医术早就磨没了。去请给太皇太后、给皇上诊病的太医来。”

她听着脚步进了屋子,伴着说话的声音:“我真笨,信他是神医。可靠?可靠治不了病。天底下最不该信他的就是我!”

他的语气十分懊恼,柳乐听着,心想:连汤太医都没用,如此看来,我是治不好了。

她感到有点伤心,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就这样死去太可惜了。可她同时也感到有点好笑:若她死了,他又要说什么呢?

她感觉出他在旁边坐下,拿起她的手握着,握得她都疼了。

有时候,她想瞧一瞧他,不为别的既然她随时会死去,他可能就是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总得瞧清楚吧。

她用尽力气,才把眼睛睁开一点儿:他坐在床边,双臂支着头,手捂在脸上,只露出一个满是胡茬子的下巴。

怎么这么丑,她心想。她记得他是个很好看的人啊。果真是吗,他是谁,是什么模样?她在心里苦苦思索,每次只差一点点就快想起来时,那影子一晃,又溜掉了。眼睛她想起来了,她还没看见他的眼睛。

她又把全部力气集中在手指上,挪过那一寸的距离,抬一抬指尖。

他猛地放下手臂,向她望过来,眼睛红通通的。

不过,一张脸毕竟也算好看。她记起他以前的样子了那对黑色的、夜空般深邃的瞳仁。不枉我死在他旁边,她想着,阖上了眼睛。

“青青”

她总是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不过这一次,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听见有人唤她“青青”。

青青,只有一人这样叫过她,而他已经死了。说来稀奇,她能够确信自己还没死,既还是阴阳两隔,又听见他唤她,那就只能是做梦了。

“青青”

她惊讶地转头,遇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中似乎含着一抹挑衅,又含着胆怯,含着笑意,在说那一声是唤她不唤她“柳姑娘”,唤她青青。

她慌得或是高兴得忘了垂下头,一直朝他脸上、朝他眼睛里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