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柳乐不知该接什么话,微微低下头。她心中很不自在,觉得还是没有把自己表白清楚,还是令计晨误会了。她不希望计晨以为自己嫁给王爷是为救他,为她担忧愧疚。可是要解释个清楚明白,看似只需简单几句话,要她开口却异常艰难。

她在心里搜寻真诚而又合适的说辞,终于开口道:“虽是无意中去到王府,如今也算得了安稳,无可抱怨,请晨大哥放心。”

“那便好,不说这些了。你不是立即要走吧?”计晨问。

“我还可以待一会儿,怎么了?”

“我也有一事想问你。”

第53章 你快让我没耐心了,柳乐。

“晨大哥要问什么?”

计晨却不答, 感慨道:“快十年了,那一年我和禹冲兄弟都满十五岁,老师给我们上最后一次课, 之后便不教我们了。上完课, 老师对我们每人又各有一番勉励, 先叫我到跟前说完,再叫禹冲。

“我舍不得离开学堂, 想多看看, 便四处乱转, 走到一间屋子, 发现你一个人坐在里面,咬着笔杆, 皱着眉头。我就过去问:‘你在这儿发什么愁?’

“连你乌溜溜的眼睛都没精打采的, 你回答说:‘昨日的功课没做,爹爹罚我, 要我多作一篇诗,作不出来不许我回家吃饭,我肚子都饿扁了。’

“我便问你题目, 替你作了一篇。你看了后拍手笑着说:‘晨大哥, 你作得比我好十倍。’我说:‘那你赶快抄一遍, 一会儿拿给老师看, 回去吃饭吧。’

“可是你又说:‘这不行,要是我作, 比你差远了, 爹爹一下就看得出来, 他发现我撒谎肯定更生气,还要生你的气, 那就糟糕了。’

“我说:‘我不怕。再说老师未必发现,谁说你作不了这样好?’我还要再劝你,禹冲过来喊我,我便和他一道走了。但我心里还一直想,最后你到底是自己作了,还是拿了我的,老师有没有发现,有没有生气,你到底吃上饭没有?

“过一段时日我再去老师家。看你还和往常一样乐乐呵呵的,心想大概没有另生出风波。我没找到机会问你,过了那天,以后再问就更不好意思开口。可我心里总是惦着,后来咱们……那日我想问,又错过了。若是今天不问,恐怕我要惦记到坟里去了。现在你能告诉我,那天我走后,后面事情究竟是如何?”

柳乐听了这些话,一时百感交集,“实在对不住,晨大哥。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看来一直是我一厢情愿。”计晨苦涩地笑道,“其实从那日起,我就下了决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娶你。”

“那时我们还多么小。”柳乐忍住伤心,强笑着说。

其实她记起来了:当日计晨走后,她立即把诗抄写一遍,边抄边想他这么容易就作出来,还作得这么好,自己苦思半日,却连一句都没有,看着面前纸张,越看越沮丧,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过了不知多久,惊觉父亲站在身边,她抬起头,父亲问:“这是计晨替你捉刀?”

她急忙跳起来回答:“我怕受罚,叫晨大哥过来,央求他为我作的,只是怕爹爹发现责怪,不敢用。”

说完,她才想起计晨的诗稿已被她藏到一边了,父亲手里捏着的确实是她誊写后的纸。既然不是辨出笔迹,父亲又是从哪儿识出的?她好奇地问:“爹爹如何晓得是晨大哥作的?”

父亲失笑道:“怎么不晓得,到底少学几年,你还作不了这般好。”

她不大服气,心想换了郑光礼来作就未必看得出了,他还比我大三岁呢。郑光礼也是父亲一个得意的学生,半年前已“出师”了。父亲那些学生的水平她全清楚:她虽未和他们一同读书,但父亲批改文章时,她常立在旁边看,也看出些好坏,不免指手画脚,唯独禹冲、计晨两位她挑不出毛病,心里是佩服的。

父亲好像猜出她内心所想,笑着摇头:“那两个孩子都好,又是截然不同两样性子。换了禹冲,未必肯帮你这个忙。”

这倒是,禹冲傲气得很,从来也不理睬她。连父亲都知道,她感到伤了自尊,撇撇嘴说:“我才用不着禹大哥帮我。”

父亲又笑:“他不肯帮你,所以只是‘禹大哥’,不如‘晨大哥’?”

“不是的。”她红着脸向父亲解释,“因为‘冲大哥’听起来有点儿像‘臭大哥’,我不想让人家说我没礼貌。”

父亲大笑起来,收拾纸笔,牵着她回家了。

过后,她再未想过这事情,可听计晨一提,往事哗啦一下在脑中苏醒。

父亲说得没错,两个人都好,又不同。那时,她确实在心里暗暗骂禹冲是“臭大哥”,但现在她知道,换成禹冲会如何:若当时禹冲有心帮忙,会偷偷拿来吃食给她,然后陪在旁边,等她作出来。

泪水涌入柳乐的眼眶,但这是释怀的眼泪为了一件禹冲根本不曾做过的事,她突然原谅了他。

两人无言对坐,柳乐隔了一时才发觉计晨一直望着自己。这下他更要误会了,她必须说清楚,她已经对不住计晨很多很多。

她使劲做出一个微笑:“我是因为……”

“不必说,我都明白。”计晨也同时开口道,“你别难过,从那时到今天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到你发愁为难。”

“果然是在这儿。”从柳乐身后头传来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慢。

如天上打下个霹雳,柳乐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看见予翀立在门口,在她与计晨两人身上看着,凛凛两道眉下双目炯炯。

她一下想起他突然抽刀的样子,奔去挡在他身前,“你怎么你去过庙里了?”

予翀眼睛向她一闪,她看出其中的意思:“怕什么,还不至于。”她心中没由来地羞愧,慌忙退后一步,睫上还挂着一滴泪不曾擦掉,颤颤抖抖坠落在地。

予翀道:“愿已还了。我想着你一人无趣,便早去早回,好来陪你。怕你贪热闹,硬要和人去挤,既肯寻个清静地方坐坐,我就放心了。”说着,抬手在她眼角抚了抚,轻轻叹了口气,又从身上掏出手帕,“大过节的不该高兴么,有什么好哭?”

柳乐别开脸,费力地弯了弯嘴角:“平白无故的,谁哭了?”

“没有便好。只是我刚才好像听见说有谁在发愁为难?”这时他转向计晨,拱手道,“计公子,新春喜乐啊。”

计晨也早已起身离座,趋前几步行礼:“王爷万福。”

柳乐赫然发觉计晨走路时稍稍吃力地拖着脚,若不是着急,他大概还像刚才一样着意掩饰,竟没叫她瞧出来。柳乐一怔,抬眼又看见予翀正半笑不笑地瞅着她。

对上她的目光,予翀先笑满了,然后掉过脸:“今日元宵佳节,看来真正是个好日子,不然怎么有幸相逢计公子?”

计晨答道:“托赖皇天福荫,近日学生身上好些,出来转转。刚刚来此准备喝碗茶,不意看到幸遇王妃下降。窃闻王妃圣德恤下,学生不当斗胆,请王妃同坐。”

予翀点头道:“果然碰得巧。那么,到底是谁发愁为难?”

“没有人,殿下可能听岔了。”计晨说。

予翀闻言便不深究,也不顾计晨还站在那儿,只对柳乐极尽温存:一时搂过她,揉一下肩头,“穿这样单薄,冷不冷?”又捏捏手;一时走到桌前,摸一下茶杯,“茶都凉了,还没喝呢,口干了吧。”就去看她嘴唇。

他这一番做作出的殷勤关切令柳乐更加局促,她轻轻拨开他手,不安地说:“我都好着。我们走吧。”

“不用急,你脸色还有点儿白,是累了吧,不妨再多歇一会儿。”

“歇够了。”柳乐摇头,“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