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不用再提。”晋王摆了摆手,恳切道,“姑娘莫嫌我多事,小王还有一言:此地虽在城内,到底是偏僻背街,往来行走的人少,我也是凑巧到附近来看宅子,有如此邻居,看来是不能在选在这一带了。姑娘的家人也过于轻率,让你独自跑到这里似乎不太妥当。”

柳乐感到晋王话里暗含对她的谴责,不过,她本来已很悔恨,心里又惊又愧,混杂着后怕,也就顾不上晋王,何况他救了她们,哪怕骂一顿又算什么。

计晴泣道:“并非家人让我来此,是我自己是为我兄长,自他下狱,我和嫂子还未曾见他一面,因此情急,轻信了朋友的话,以为来此便能见他。”

晋王飞快扫柳乐一眼,眉峰紧蹙。“这样的朋友显然是算计你们,日后还该小心防着些。”沉吟片刻,又说,“你兄长之事我亦有耳闻,虽不清楚内情,不过我看计员外郎便是犯千般过错,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他年轻有为,难免遭人妒恨,不过也有很多人关心他;况且衙门断案自有章程,不至于无中生有,我相信总会给他个公道。姑娘切莫着急,见不了面只是暂时的。”

计晴再度哽咽,泫然望着晋王:“多谢殿下。”

柳乐又想起了谢音徵的话,若要求他,这时候就该趁机提了。可她张开嘴又闭上:随时会有人来,不是开口的好时机。最终她还是没说话,只是不自觉带上了祈求的神情。但是晋王没有再朝她看,劝慰了计晴几句后,他说:“快中午了,家人看你出来这么久,肯定要着急,快回去吧。我送你们一程?”他微微侧身,似乎是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柳乐顺着他的手看向唯一的一辆马车,险些叫出声:如何送?他总不至于忘了,车里还装着一具死尸呢。

急忙说:“不敢劳烦殿下。今日出来没叫人知道,若被家人看见问起,恐怕难以解释。走到前边就好雇车了,离家里并不远,我们走几步也无妨。”

晋王拱拱手:“既如此,恕小王失礼,先行一步。”

二人立在路边。柳乐余光中瞧见那晋王撩起衣袍,若无其事地登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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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樱桃巷回来,计晴受到惊吓,谎称伤了风,躺在床上不敢出门。柳乐得空就悄悄去安慰她,将晋王杀人之事仍瞒过不提。计晴煎熬了一两日,见无人过来寻事,外头街谈巷议亦不闻樱桃巷的风声,始知晋王爷果然把事情料理得干净利落,心里着实对他感激不尽。

柳乐也料赵德等人不敢来报复,死了一个,对他们的惩罚和震慑是足够了。可是血淋淋的人命案子不好掩盖,谁知这一事也悄无声息,她方渐渐放下;又另有忧虑爬上心头,一日深似一日,一时深似一时:那伙人虽是恶霸纨绔,却不是愚人,平时最会看势头儿、见风使舵、枝党钩连,像赵德、常琨等还是身上有职的,最懂里头的干系,这回却毫无顾虑、明目张胆地欺负上来,分明不当回事,可见都认为计晨获罪已是板上钉钉。

心上有这重重压,柳乐实在寝食难安,就连想起晋王,她的感激也远远不及计晴那样纯粹。不过千思万想后,她决定去一趟晋王府。

这日早晨,柳乐在屋内换衣裳时,听见前头似乎有客登门,她也不去管估摸又是哪个来问案子的亲友或骗子。她准备往王府去了,拜帖已经写好,藏在袖中,她又捏了一捏,心里还是在忐忑:既有那日,我去致谢,能算做个登门的由头吧?不知王府是什么样子,车能靠近大门么,车夫怕是不敢,还是远远停开,自己走去,能由正门进么?王府门上大概更了不得,就是做官的未必给他进去通报呢,何况我?若说王爷不在,是不是真不在……

巧莺在旁问:“姑娘咱们要上哪儿,穿得这样整齐。”

“别多话,路上我再告诉你。”刚说完,董素娥使人来叫她。

柳乐只好先来见董素娥。一进堂屋,高娴、计晴都在那儿坐着。等柳乐坐下,董素娥方开口:“刚才晋王府上的人送来一张拜帖,说王爷明日会来。”

“他肯帮咱们?”柳乐脱口叫道。心想谢音徵最终还是设法给晋王去了信,随即又想起别人对此俱不知情,后悔自己话插得太突兀,好在人人都诧异,没人留心她。

“王爷来做什么?来这儿?是好事还是”高娴小心地问。

“你们父亲说来人很客气,专程提出明日王爷要见我,还赐了礼。”董素娥说着,从身后抱出长长一只包锦匣子,打开来,里面装着杏黄葱绿海棠丁香四匹宫缎,又有四罐贡茶。

就皇家赏赐臣民来说,这份物品不轻不重,可现在的计家,能得王爷这样的礼,那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

几人默默看着,高娴伸手去摸了摸,眼睛转到计晴身上,笑道:“这料子好生鲜艳,做成了,晴儿穿上肯定好看。”

“对,对。”董素娥应着,拿起一叠杏黄的,在计晴身上比了一比,口里自语,“明日,来不及做呀,明日就来……”

计晴早就低低垂了头,连耳朵根都红了。

“又有茶叶,怎么瞧着像……”高娴先瞅瞅计晴,又看董素娥。

董素娥放下绸缎,轻轻拉过女儿的手,“叫你过来,就是不避你的意思。你也别瞒着,好好告诉娘,你可曾见过晋王爷可曾见过你?”

“见过。”计晴用蚊蚋般的声音说。

“哦。”董素娥长长出一口气,“他和你说过话?”

“说过,那是”计晴求助地望着柳乐,董素娥和高娴也随之望过来。

柳乐便说:“前几日我和晴妹妹出去时碰到了几个……捣子,他们言语不大规矩,正好王爷路过看见,撵走了他们。我们谢了王爷,王爷说不必声张出去,我们也怕母亲忧心,所以回来便没提。再之前,那一回我们去谭家拜寿时,也遇见过王爷。”

“噢,是在谭家见过你们,所以认得?”董素娥问。

柳乐点点头。

“怎么那时候回来也不吱声?”董素娥责备道,又扭头对计晴说,“看来王爷是为了你来的,别怕羞如今你哥哥不在,老爷又生病,只能靠咱们了。本来你也大了,该为你……都怨娘,最近家里事多,没顾上。行了,那些事不是你的错,如今不作兴姑娘躲在家里不见人,见就见了,都是寻常。”

她思忖一阵,开口道:“若晨儿的案子能翻,以咱们家的家世,做个侧妃总还使得吧?”依次看向高娴和柳乐,两人都没吭声。董素娥又说:“不过王爷娶妻娶妾,总是差媒人来,哪有他亲自登门的道理。莫不是他只肯给个侍妾,或者,他根本不想将人安置在王府?”

若晋王爷有意相帮,直接与计衔山商议就可以,为何要见董素娥,又送来这样的礼物?柳乐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意图了。她猛回想起在樱桃巷遇见时,他口里说过是在看宅子。现在她隐约明白了樱桃巷是个何样地方,在那儿看宅子,还能做什么用?他的帮助是有条件的,是要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董素娥又疑惑地看一眼计晴:“王爷是个什么想法,可有对你讲过?”

“没,没有。”计晴拼命摇头,“就那两回,我再没有私下见过他,没有讲过……”

“好了,”董素娥拍拍她的肩膀,“没讲过也没关系。他既来咱们家,肯定是有话说,即便说得不那样好听,咱们也别急着计较王爷有难处,上头还有太后,有皇上,不能直来直去地办,但将来办法多得是。先把你哥哥的官司了了是正经,等你哥哥复职,咱们可不是个清白人家?你不是个官家大小姐?那时候王爷再去对皇上说,哪有不答应的?委屈是委屈你,就只是这一时,你看……”

“娘,我懂,你别说了。”计晴颊上红晕未褪,眼眶又红了,泪水成串地往下掉,一时答应不出,捂着脸跑出屋去。

第23章 晴儿跟了王爷,就是再不济,这辈子吃穿不用愁。

柳乐早就在心里摇头。先前,她模糊听见董素娥看好谭家一位公子做女婿,不过不知是计晴不愿还是怎的,并未明着提出来。后来生出这场变故,计晴的亲事自然更得放缓再议,不过她还没满十九岁,将来总可以消消停停挑选一位如意郎君。无论如何,岂能拿她当物件交易,拿她去贿赂晋王?

等计晴走远,柳乐直言不讳道:“不行,不能为了救哥哥,却将妹妹搭进去。大哥和晨大哥知道,也断不会答应。何况这还是往好了想,能不能救出人都不一定。我也见过这位王爷虽说那回是给我们解了围,他不过顺便的事儿我看他不像是个仁人君子。他连给个正经名分的诚意都没有,又怎会帮我们?咱们势单力薄,不是正好任他揉圆捏扁?上次我听见别人议论,说先前他身边好像有位平民女子,如今似乎下落不明,足见此人不可靠。若他骗了晴妹妹,再将她弃之不顾,岂不是毁了晴妹妹一辈子?”

董素娥顿足哀号:“现在这个样子,晴儿就是嫁,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她的一辈子已经毁了。你当我愿意拿晴儿换晨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做娘的不疼他们,还有谁会疼?都撒手不管,光凭我一个老太婆,钱也使了,人也求了,除了着急忙活地抱佛脚,还能再想出什么别的法儿?晴儿跟了王爷,就是再不济,这辈子吃穿不用愁。晨儿关在监里,是死是活都没个准信儿,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万一在里头出点事情,那时候什么也晚了,我和晴儿靠谁去?左也靠不得,右也靠不得,少不得医好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柳乐见婆母稀里糊涂,且还大有埋怨自己之意,本欲再辩几句,转念又想现下不是自家人吵架的时候,越吵越乱,便压下气,闭口不作声了。她心里还在琢磨,晋王果真是要趁机霸占计晴?虽见过几面,可是对他那个人,她一点儿都看不明白,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不过万一他真是受谢音徵所托,没有其它存心,岂不是错怪好人?反正他要来是挡不住了,刚好也免了自己上王府,等他来过再说罢。

高娴也劝道:“柳妹妹也是为晴儿着想。而且,虽说跟王爷,比起寻常做小不同,可若是太不像样,父亲面上恐不好看。”

“性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你们父亲就是把脸面看得太重,早舍下脸去求人,早没这些事了。”董素娥又哭起来。

高娴忙说:“不过我看,王爷未必不肯给名分。说不定他就是打算先办妥二弟的事,再差人说媒。这次只是来打声招呼,好让咱们不要太着急。”

“对,对,恐怕是这个意思,我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董素娥连声赞同。可她擦干泪后,眼神又黯淡下来,发愁地看着四周,“这儿太破旧寒酸,王爷来了坐哪儿呢?站、坐都没个地方。我说得去哪里借几样家具来摆着,赶不赶得及?”

柳乐忍不住说:“打扫打扫就行了,咱们茅屋草舍,也是干干净净的,不怕脏了谁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