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爷求亲时,其实我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王爷知道我不是真心,我不用骗他,再说他是不相干的人,即便骗他不好,我还能做得到。但是,要我背弃一位好朋友、一位少年相识的朋友,太难了。”
柳乐说着,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燕王要是早先听见晋王爷被他的王妃称作不相干的人,必会大大取笑一番,可此时,他的目光像两根毒针般死死钉在予翀身上。
计晨凉凉地笑了:“本来我也没有奢望你会哪怕有一刻在意我。如今我却要怪你不肯骗我了,你为何要说这么明白?刚才又何必要拦下我,不如让我死了更好。”
柳乐止住泪,慢慢道:“我本来已经很对不起晨大哥,惟愿晨大哥能早些忘了我这么个人。可是王爷……”她向予翀看了一眼,“王爷和晨大哥成了冤家对头,全是因为我。晨大哥舍却自己的性命,一来太不值,二来,我怎当得起?请晨大哥切莫再起寻死之心,听我把话说完,看看你和王爷的仇怨解不解得开。”
计晨摇头,无精打采却直白大胆地说:“没用,我不能忘了你,为这个,王爷也不会轻易饶过我。”
“咱们是朋友,自然会一直记着对方。”柳乐说,“王爷并非那样不通情理,说起来,其实王爷早就知道禹冲大哥。”
予翀浑身一震颤,连不错眼盯着他的燕王也跟着身子一抖。
柳乐只看着计晨。
计晨并不显得吃惊,倒仿佛有点好笑地瞄了予翀一眼:“这可真没想到,晋王爷是如何认识禹冲兄弟的?”
柳乐问计晨:“当初,禹大哥是不是留下了一万两银子?”
第96章 我爱了谁,谁就是最好看的
计晨瞠目结舌。
柳乐解释道:“刚才王爷说有个人修好了河堤, 我猜那人其实就是禹大哥。他去过太原一带,去过王爷的封地。”柳乐看见计晨的神情,已经越来越肯定, 都不用看一眼予翀去证实。她终于知道, 总是横在她心上、令她耿耿于怀了几乎一整年的一万两银子, 原来是要落在这儿。
王府的账目,近一二年她瞧得较细, 前些年的只大略扫过一次, 但她一点儿没费劲地回忆起予翀支取一万两拿来 “赏人”是在哪年哪月。
“五年前那个秋天, 就是晨大哥秋试那年, 禹大哥在晋地,他错过了, 第二年春天才回来。我还记得回来后他开玩笑说:‘本想冒籍去考, 到底没那个胆子。算了,反正这趟办了不少事, 不光该干的活做好了,还顺道帮了别个一点小忙。’那时我因为他在外面太久,对他有点儿生气, 便没细问。”
难过像一片幽暗的水, 悄没声地漫过柳乐心头, 她仰了仰脑袋, 咽下眼泪,接着说, “我想他说的‘顺道’可能便是为王爷修河堤, 在他不值一提, 他也没再说过。可是,第二年六七月间雨水多, 王爷的几座堤坝,独禹大哥修过的没有损毁,王爷那时在封地,听见这事,便使人拿一万两银子给禹大哥,大概就是他入狱前不久的事,他告诉你了吗?”她不转眼地看着计晨。
计晨呆立良久,终于说:“他告诉我了,不过他不知道那是王爷给的,他只说是那边一位大人。”
柳乐点点头:“是罗大人,王爷没用自己的名义,禹大哥不知道,晨大哥自然更不会知道,不然那时就找王爷帮忙为禹大哥脱罪了。”
“便是知道也来不及,那时王爷”计晨猛打住,看一眼予翀,“晋王爷本来是把这件事忘了,大概在敝宅看见银票,认出来了?”
予翀慢腾腾向计晨转过脸,坦然承认:“是,那时我去了一趟贵府,看见那张票子,认得是我的。”他也像计晨一样,说着脸上便忍不住露出嘲讽的微笑。
“王府的银票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个记号,一般人看不出。我见了奇怪,自然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怕别人以为是小王我栽赃,又怕计大人不说实话,反混赖是我给你的。无论哪个,我岂不冤枉?只好换成了认不出来路的现银,看看计大人怎么讲,谁知计大人倒有办法,来了个矢口不认。”
“有殿下这话,便能为我作证了。”计晨急迫地转向柳乐说,“那一万银子,我收着,一厘都不曾用过。当初禹冲兄弟在牢里对我说,万一他回不来,让我拿出一半给他姑母度日,另一半,他希望能给老师,以报培育之恩,只是怕老师不收,让我想个法子。
“后来,禹大娘不在了,安葬她的钱我还出得起,那一万两银子我便没动。我知道,按禹冲兄弟的意思,自然是要全部给老师的,只是我也一直没想出能让老师收下的法子。那张银票是完完整整放在我书房的一只匣子里。谁知等我从荥阳回来,银票已经没了。而那时说从后院里挖出来一万两现银,我当然不会认。”
柳乐没说什么,只问:“晨大哥不肯告诉我父亲,可为什么也不对我讲,难道和我还有不能说的话?我为这银子的事担了好久的心,怕是谁有意要害你,还问过你,那时你怎么不说?”
计晨无奈地笑笑:“我当然知道,你和老师一样,不会收。在牢狱的时候,一直见不到你,没法说这事;等回到家,我看银票既然没了再说那时一万银子对谁都没用了,我想,又何必再拿它让你烦心?”
“我明白了,那就不必再提它了。”柳乐说。
“不过,晋王爷对我成见很深,大概还不放心,以为我是想要私吞谁的银子。”计晨斜视一眼予翀。
予翀低着头,好似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停了一会儿,淡淡道:“不必提了。”
“多谢殿下宽宏。”计晨一躬身,又转向柳乐说,“蒙王妃拿我当朋友,虽不当我多嘴,还是斗胆劝王妃一句:禹冲兄弟已经没了,王爷又是通情达理之人,你该和他……”
“我听说晨大哥就要娶亲了。”柳乐打断道。
“你听到了?那不过是”计晨一下子窘住了,清了清喉咙,马上说,“是不久前刚定下的,我必须得娶亲。”
柳乐闪亮的眼睛望着他:“恭喜晨大哥,我也真心为那位姑娘高兴。我想,她肯定是个很美的姑娘 。晨大哥会慢慢忘了我吗?”
计晨惊讶地看一下她的脸:“我……”他看了看予翀,见他仍在沉思中,便答,“不会。”
“那晨大哥应该明白,为什么我忘不掉禹大哥。”
“那不同。”计晨低声说了一句。
“哪里不同?莫非男子才懂生死不渝,女子只会见异思迁?”
计晨迅速地又瞅一眼予翀:“晋王殿下比禹冲尊贵百倍,样貌也更胜一筹,才干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你心里还是只有禹冲?”
柳乐一下子满面通红,低垂着头,自语一般轻声说:“这些事,没有缘由,即便有,也不是这些。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不是为了样貌、地位,也不是才干。要是那样,我就不配说这个字了。”她突然抬起脸,两颊更红了,一双眼睛也像着起来似的,“我爱了谁,谁就是最好看的,最高贵的,最了不起的。我……既识得禹大哥,今生,便再不会把第二个放进心里。”
她没看任何人,话是向着一个遥远的地方说,可是所有人都看着她。连燕王也从予翀身上移开眼,直直瞪着柳乐。
好一阵,计晨回过神:“你对他到了这般地步,甚至敢在王爷面前说出来?”
“王爷不会不允我说出心里话。”柳乐飞快回答,心里针扎般难受,她急忙去想说这些话的目的,试图镇静下来。
“反正也轮不到我为王爷可惜。”计晨自嘲地说,同时把嘲弄的目光射在予翀身上,“不过,金子终须金子换。禹冲变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还爱他?”
柳乐肯定地说:“他不会变,他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样子。”
计晨笑起来:“人都是会变的。假使你真嫁了他,到头来你可能发现他一直骗你。不信你问问王爷,难道他就没有一件事瞒着你?”
“王爷可能有事瞒着我,但我也瞒了王爷很多事。可是禹冲从来没有骗过我。哪怕是在牢里,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柳乐用平静的声音说,“不管怎样,他总是为我好,我不能怪他。”
“他入了牢狱也是为你好?”计晨惊奇地笑了,“如何为你好?”
“他……”柳乐低下头。刚才那阵激动渐渐过去了,她需要再仔细想一想。
计晨当然不会轻易招认,不过,要是说多了,总有说漏嘴的时候。
片刻后,她抬起头,说:“他犯了错,能痛痛快快承认,而非哄骗我;还有,他当初跟我父亲读书,已付过了束脩,可他还想要留些银钱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