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是这样叫姑娘,可我当时没懂她的话, 我说:“姑娘不是在那儿坐着?”
“她说:‘哪里?上回那儿没人。’
“我跑去一看,姑娘真的不在那儿,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吓得我手脚都软了。我怕的是叫王爷发现了因为姑娘她自己是不可能往哪里去,除非王爷来抓了她走。就怕他一怒之下说不定会把姑娘怎么样。那时也顾不得了,我就让侍卫快去找王爷,好赖求他饶了姑娘。
“侍卫听明白姑娘不见了,不是去找王爷,反而都往湖边跑,他们站在那儿望了望,其中一个便跳进水里。那时候我才看见,芦草后头,是漂着一个人。”
说到这里,红豆手抱住胸,挣了好一会儿,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柳乐要去给她抚抚背,她抬手止住了,开口说:“侍卫把那个人拉上来,确实是姑娘。他们还想着要施救,可是已经救不了了。我也不愿姑娘死,但我一看姑娘的模样就晓得她那脸特别白,白得像最上等的纸一样。若是纸还有法儿上上颜色,可是姑娘的脸,想那脸上再现出点红色,是太晚了……”
红豆垂下头,用手去擦眼睛。柳乐也不忍再听,可她必得听下去,得像自己亲历一般听明白,弄清楚,一字一句都不能漏。
“当时附近有人经过吗?”她问。
“我没看见有人。”红豆摇摇头,“把姑娘捞上岸后,侍卫便在周围到处找若是找不到,怎么向王爷交代?不过假使是有人害姑娘,那人早跑了。就一个禹大娘在那儿,侍卫好像还问了她什么话,她是连嘴都张不开,侍卫可能当她是路过的,吓傻了,就没再管她,当时我也留意不到,等我再想起时,禹大娘已经不见了。
“那天王爷有事,姑娘知道,才特意约在这天见禹大娘。侍卫们谁也不敢第一个把消息告诉王爷,就借口不知王爷在哪儿,要先把姑娘抬回去。我说不行,抬回去就更不明不白了,得找仵作来验尸。他们就去喊了人,却也没验出什么,说姑娘是自己投湖死的。
“我一点都不信,我明明知道,姑娘要见禹大娘,还没见着,怎会突然投湖?我第一个怀疑的是王爷,然后,我又疑禹大娘,我想她好端端怎会来迟了,说不定她是在暗处躲着,等我走远,她就把姑娘骗到水边推下去她肯定是嫌姑娘怀着私孩子,玷辱了家门。
“因为我对姑娘发过誓,不把禹大娘的事告诉别人,我便想着等我自己去问她。当天我走不开,让那卖花的小兄弟赶快去禹大娘家看住她。谁知还是晚了一步那天禹大娘从湖边回去,她就在房梁上吊死了。
“如今我偶尔还想,会不会真的是禹大娘。”红豆叹息道。
“不会。”柳乐说,“我认识禹大娘,她不会。她确实是想要瑶枝姑娘与她表哥成亲,养大那个孩子。”
“王妃既认识她,那应该没有错。”红豆看柳乐一眼,又叹了口气,“倒不是我要胡乱猜疑人,我心里一直是怪禹大娘的既是独一个的闺女,怎能把她丢了?要是姑娘一直在父母身边好好养着,便不会害病瞎了眼睛,若不是瞎了眼睛,姑娘这一辈子唉,不敢说一定能大富大贵,可拿姑娘自己的话说,若眼睛瞧得见时,也不用被人牵着鼻子走。”
好久,柳乐才说:“他们全家是遭了水灾,房屋都没了,逃难途中人太多,一个不备,叫人把孩子抱了去。他们一直在找……”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那时,禹大娘丢了孩子,伤心欲绝,去山东找娘家帮忙,娘家本是有不少人口,谁知,那年山东等地遇着一场大疫,染疫病亡的不知有多少,等禹大娘到家,家中只剩下一个侄儿禹冲。
不管前面如何苦,禹大娘总算将禹冲养大成人,又终于寻到了女儿,总可以过安逸的日子了,却……他们怎么这样可怜?
红豆默然了一会儿,反来劝柳乐:“王妃莫要伤心,我知道,禹大娘是苦命人,我说疑她,也不过是一时半刻,怎么会是她呢?她和姑娘,母女连心,姑娘没了,她便也自尽了。”
“那瑶枝姑娘又是为何?当真是自尽?”柳乐终于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红豆慢慢说出四个字,顿了顿,又说,“姑娘刚被捞上来时,我想她定是被人推下湖的若姑娘要寻死,怎能狠心不和我告别?她是被人害了,再没有别人,一定是王爷。他命人暗中监视姑娘,偷听见了我们的话,或者他见姑娘时看出了姑娘想投靠晋王爷的意思,便将她害死了。
“但后来,我又想,我是伤心得傻了。姑娘怎么和我告别,她写不了字,让她从口里说吗,我听见了,哪儿还会放她去啊!”
柳乐难过地听着。其实她头一个也想到燕王,但又推翻了自己燕王的品格再不堪,并不至于偷摸地杀害瑶枝,不然,瑶枝就把他看得太错了。瑶枝那样玲珑心肠的姑娘不会犯这种错。
可若不是燕王,还能有谁?若非他授意,黄通等人也没理由杀害瑶枝。难道她真是自尽?
最后,柳乐问:“到底是不是燕王?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杀了瑶枝姑娘,所以他把你关起来?他怎么不”她急忙停住。
“王妃的意思我懂。”红豆黯然地笑了一笑,“王妃莫怪我脑子糊涂,想事情颠三倒四,我确实是还没有想明白。你也帮我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王听见瑶枝姑娘没了,是什么样?”
“是伤心的样子不假。那天王爷不知去了哪儿,很晚才过来,看见姑娘躺在那儿,他就去抱着姑娘哭,说自己害了姑娘,说他一定要找出那人,不管是哪个,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疑谁呢?”
红豆迟疑地说:“王爷问侍卫,有没有发现宫里的人跟踪他们。”
“宫里的人!”柳乐喊了一声。
红豆叹了口气:“王爷和姑娘的事,一打头王爷就着意瞒着,说不能叫他家里的人知道。我也明白,王爷还没娶妻,先和姑娘在一块儿,他父皇母后听见,肯定不能答应。可是姑娘能妨碍谁呢,他们下一道命令就可以把姑娘远远撵开,何至于杀了她?”
柳乐心里却突然一下子都清楚了:太后为了让谢音羽进王府,不惜要她冒险坠马,瑶枝姑娘的命,她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红豆想了片刻,又说:“王爷既那样问,肯定是有根据。可是王爷每次去会姑娘,都是十二分小心,他那几个亲随先在外头巡视,保证没人瞧见,王爷才进屋。几个护卫也是满口保证姑娘每回出门,绝对没有另外的人偷偷跟在后头,反正姑娘没了,怎样没的干系都在他们身上,几个人最后都以死谢罪了,我想也不至于撒谎。”
“会不会因为这场官司,被太后知道了?”假若蒋谦将内情泄露给黄遨,黄遨一定告诉黄通,难保黄通不去告知太后以邀功。
红豆直愣愣盯着眼前不知什么东西:“这我可说不好,燕王爷似乎认为他做得很严密,尤其是打官司这件事,他以为是能瞒过人的。倒是晋王爷好像没想着隐瞒,我听燕王说,晋王爷在外的传言不少。反正出事之后,燕王爷先是起了疑心,在宫里探过,据他说,太皇太后和太后听到的都是晋王爷和姑娘如何如何。王爷认为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会向着他,若太后知道是晋王爷犯了错,说不定还高兴,巴不得事情闹大,不可能去杀姑娘,因这些,王爷疑了那么一阵也就没再疑了。”
这下柳乐也变得呆呆的:难道说,到底是因着予翀,害死了瑶枝?谢音羽说太后一味顾着谢家,燕王自己也说,太后本是想让他娶谢音徵,他没答应,后来,谢音徵和予翀定了亲。莫非太后是怕予翀和谢家的亲事出变故,所以杀害了瑶枝?
那样的话,太后为何不早动手?一定还是因为她从黄通嘴里得知燕王已经为瑶枝闹出了官司,才要痛下杀手。那么禹冲呢,是不是他哪次去青楼里寻妹妹,被黄遨看见,并盯上了他?禹大娘和瑶枝相认又是如何被发现的,难道他们真的一直跟踪瑶枝?
红豆又开口道:“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我是不明白,反正,我想了,不管谁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那一天姑娘要和禹大娘见面、见面的时辰、地点,这可是除了我、姑娘、禹大娘、再加一个带话的哥儿,除我们四个,再无一人知晓啊。我们自然都没说,禹大娘又能对谁说呢?肯定还是王爷让人偷偷跟着姑娘。那些护卫虽不承认,可万一是王爷派了更高明的侍卫?所以,我还是疑王爷。
“但我疑着疑着也就不疑了,倒不是因为他伤心他以为姑娘背叛他、杀了姑娘,和姑娘死了他伤心,这是两回事,两件事他都能干得出。我不明白的,和王妃刚才的疑问是一般:假若燕王真杀了姑娘,为何不杀我?
“我先告诉你后面的事:姑娘一死,王爷伤心归伤心,倒没失了神智。这时候他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晋王爷了,就坡下驴,说为此事逼迫姑娘太过,才害死了姑娘,若再不收手,姑娘更是白死了。所以从此后,他就安心做他的燕王爷,倒不是我为燕王说话,我看他是真心断了想害晋王的坏心。
“不过曾经的念头毕竟也见不得人,王爷肯定是恨不得除去我们这几个知情的,偏姑娘和我们最亲近,她尸骨未寒,不好立即杀了我们。王爷便把蒋家一家,连同我都关在王府。等到他去封地,又把我们都带了去。蒋家父子想留在京城,有先前王爷给的那些银子也够花了。但王爷怎会放过他们?我们晓得王爷的机密,要想活命只能一直跟着王爷,我们一步都不许离开王府。
“其实我也宁愿走,哪怕再去给人当仆人、做粗活都行,或者就在王府做活,能像别人一样也罢了。但王爷倒要‘厚待’我们,不让我们做事。他还在府里为姑娘留了一间院子,姑娘的遗物都放在那儿,布置得和先前姑娘的房间一模一样。他就让我住在那院子里,且只准我一人进出。我真怕待在那儿:王爷若是想起姑娘,就去屋里坐着,脸上的模样好像马上要杀人;王爷不去时,我自己看着那些东西,想起姑娘,心里也难受。
“其他人见了奇怪,自然要在背后嚼舌头,王爷又不许我们在别人面前提姑娘的事,我是不想提,蒋卓才也不是多话的人,只那蒋谦管不住嘴。他生来就爱吃喝玩乐,关在王府他可受不了,有时他和府里的人赌钱,输得急了想赖账,就满口自居为王爷的大舅子。话一传出去,起了些风言风语,王爷听见生了气,打杀了几个人。
“那时候我差不多敢肯定姑娘不是王爷杀的,但我还是恨他我不知究竟谁算害姑娘丢了命的罪魁祸首,反正不是王爷就是蒋谦,我就恨他们两个。恨王爷没用,我不能把王爷怎么样,不过对付蒋谦我还有办法。
“要不是他让姑娘认识了王爷,要不是他出那个嫁祸于人的主意,姑娘还好好活着呢。我恨死他了,在王爷面前挑唆了几句,一次王爷喝多了酒,就把蒋谦也杀了。
“蒋卓才,我倒不那样恨他,他对姑娘还算可以,再说,要不是他把我买回去,我也见不到姑娘。唉,蒋谦死后,他没活多久也就死了。
“不怪燕王的王妃怕他,他在王府里杀了这么些人,谁不怕?我是最怕的。燕王留着我,不是看在姑娘的份上,是因为他要问我姑娘的事。姑娘是王爷的一块心病,他一犯病,我就得顺着他说话,说姑娘心里一直只有他,要不然,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我猜他也问过蒋卓才和蒋谦,但他两个摸不准王爷,没有我说得好听,所以王爷对他们不像对我那么客气。可我不敢说能一直哄骗住王爷,万一哪天说错一句话,就轮到我死了;二则我也厌烦了我对王爷讲的姑娘,和真正的姑娘根本两样,我不想编造一个假姑娘哄骗人,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在心里记着真正的那个姑娘。
“我整天想的就只三件事:如何应付王爷?如何逃出来?姑娘到底是因何死的?前两样,总算是完事了,只这第三样谜题,我怕是要带进棺材里了。
“我成日翻来覆去想,从一头想到另一头:王爷一头,若是他生恨杀了姑娘,他所说所做却不像那么回事,有时他喝了酒,我想法儿拿话试他,他也一点没露破绽。可是从另一头说,若不是王爷,我只能承认姑娘是自己去寻死,我又想,我这辈子最亲的人就是姑娘,她没了,我算是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还想着要逃开王爷,要活命。谁愿意死呢,连我都想好好活着,姑娘她找到了亲娘,怎会突然不愿活了?”
柳乐深深点了点头:“她不会寻死。和禹大娘见面的这一回,她去时,肯定没有想着要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