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什么“被轻慢”的怒气,反而看出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揶揄来。

“魔族一向不重礼数,况且这又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圣上便不必训诫了,”待扶光圣人训完,那人才清了嗓子装一脸严肃相开口,他瞥完黎暮生,又幽幽瞥向周朝云,“不过这两位门生……倒是一顶一的有趣。”

他视线在周朝云身上扫了一整圈,暧昧地停留在他跪坐而凸显出圆润曲线的腰臀上。

……这才叫轻慢。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难回首

曾有千余年,魔界是陷在一片靡乱中的。

不同于人界的繁华与妖界的安谧,魔界发展相对滞后,没有领袖、不谈法度,文明演化总要比疆域开拓晚上半步,也因此,魔族人嗜欲成瘾,好声色而寡廉耻,崇享乐而轻礼教,千百年下来,不光魔界境内人种繁杂,滥交还将魔族血脉大量散播至境外,大陆上三界处处可见混血魔族的影子。

如今,“魔族”已经很少再被定义为一个种族,而更倾向于指一种独特的血脉了。

魔族生性放荡,骄奢淫逸之名早传遍了六界,纵然周朝云百年来没怎么踏出过庐清会大门、也鲜少打探山外轶事,对这流言也略有耳闻,再加上门内弟子众多,难免有些带了魔族血脉的……他打小性子冷又带点儿清高与骄矜,自然看不惯这些人浮薄举止,一向不愿与魔族多有来往。

而眼前这“贵客”显然集魔族所有弊害于一身,纨绔还不驯、多情又放荡,同样令周朝云莫名心生抵触。

这人顶着张妖艳逼人的漂亮脸蛋,却显见地从眼窟窿里往外漏着黑心肠的坏水儿,哪儿有半点纯善呢?一双薄嘴唇儿抿的是无情,一对桃花儿眼含的是无义,一张脸上画着写着的、那是飘是荡,是飞扬与跋扈,是放浪形骸与潇洒人间……

白生了副好皮相,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仅仅与他相视,周朝云便打心眼儿里觉得不舒服,比起单纯厌恶这人身上的气质,他感觉到更多的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抵触与惊悚,他猜想这绝不只是性格相冲的问题,他与这人……多半是真身、或是属性不怎么对付。

至于这客人的真身是什么,其实也没那么难猜

他琐屑记得,庐清会内不单有那么几个峰头的府邸专门用来宴客,还配了不少中庸当侍童……而能惊动庐清会这两位主子,甚至亲自请进圣人殿内接待,这做客的想必来头不会小,周朝云心里略加思量,没费什么脑力便将这浪荡子的底细猜摸出了个一二三来。

来自魔界的,除了坐一把手那个,还有谁人能端得起这样大派头来呢?

古籍有言:“相柳,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千年前乾坤之战波及六界,天下大乱,邪佞当道,恶兽横行,相柳一族从妖界杀到魔界占山为王,统领妖魔两界近千年,在六界内地位举足轻重,周朝云前些日子还在坤派还听人嚼舌过,妖魔两界新继任那位太子……

他隐约记得是叫辛泽。

是以,真相大白。

是蛇。

想到这儿,周朝云爬了一身鸡皮疙瘩。

蛇之于鸟,是危险,是天敌,是滑腻的鳞片和阴森的眼……

而鸟之于蛇,是猎物。

辛泽这人吃着锅里的望着盆儿里的好不贪心,对客堂内愈沉愈低的气压全无感觉,视线在周朝云身上身下格外露骨地剐,像个评鉴文玩摆件儿的村夫俗子,眼光刁钻又粗野,扫得周朝云脊背发凉,极不舒服。

经历过飞来峰上一事,哪怕没有属性相冲,周朝云也实再难对乾元尤其是这种风流成性的提起好感来。他有志向但不多,打从进了庐清会便没做过什么闯荡江湖的梦,百年来他安分守己,鲜少打探山外事,也从为想过要离开庐清会,对世道知之甚少,可如今不同,他以身试险回到庐清会,为的就是赌一个能救坤泽脱离苦海的可能……是他被隗欢蒙了眼,以为逃出山外便能得到自由,辛泽的出现打破他被一腔孤勇浇筑而成的空泛理想,使他如梦初醒般思考起另一种可能性世间乾元是不是都这么一个德行。

难道即便走出了定坤山,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吗?

他颇为不自在地转了转肩,在如坐针毡的忧虑中听见堂下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圣上,大典在即,在下对您门下这只雀儿实在感兴趣,可否赏脸……借在下一用?”

周朝云坐着没动,眉头却立时拧了起来。

……用?

是陪吃、陪喝、还是……

他心中隐有不安,回过头瞧见那人嘲讽意味十足的眼,大概同样出于天性相斥,这叫辛泽的对他也颇为在意,他朝周朝云扬起又痞气又挑衅的一笑,低下头伸出半截舌尖儿,他怀中那娈童得宠全仗在有眼力见儿,立马昂起小脸乖巧伶俐地含上去……他们接一个旁若无人的吻,在静得可怕的客堂内分享出一片水声啧啧。

却也并非全然旁若无人,周朝云震撼于这场全无下限的表演,看见辛泽在娈童小屁股蛋儿上揉掐了几把,缓缓抬起一双蛇蝎眼睛盯牢了他,意味深长,彰明较著。

这一吻不长,其实也就嘬那么几下,待小娈童羞臊似的钻进辛泽怀里,他才又转那双狡黠的眼,扫了对座踧踖不安的黎暮生一眼,不无刻意地煽风点火道:“魔界美人儿虽多,可终究替不了坤泽,都说坤泽生宜承欢,这究竟是有多宜,说来惭愧,在下没体味过,如今见圣上对这小雀儿这般疼爱,还养得油光水滑又骄心傲气,颇为心动,这‘宜’,也是得以想来的……”

什么圣人座下弟子呀?

分明同他怀里那位一样……是个脔宠哩。

周朝云没被羞辱到,一身鸡皮疙瘩越抖越多,只觉得这人眼光下作,他满眼鄙夷,刚想说些什么顶回去,一直和和气气给他剥着葡萄的望舒圣人却忽然动了,他塞一粒剥好的葡萄进周朝云嘴里,将那些还未出口的不敬之辞都用汁水充盈的果肉堵了回去,随后他以掌覆上周朝云双眼,将他轻轻带进怀里。

“……唔。”周朝云鼻尖儿磕上胸膛,以不变应万变,只短促地发出这么一声便没了动静。

望舒圣人使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摩挲他侧颈,毫无人前避讳的意思,重了语气缓言道:“朝云性子娇气,是本座教导无方,多有得罪。至于大典一事……今日我与扶光携爱徒相聚于此,是为给阁下接风,旁的事、还是过后再谈。”

周朝云囫囵咽了那葡萄,探出舌尖儿将嘴唇舔了一圈儿,感觉到望舒圣人探进怀里只手,用粗粝的指腹揩去他嘴角残余的汁水与津液。他视线被缚,于昏暗中听见望舒圣人近在耳畔的心跳外一阵嘈杂桌椅碰撞声响,伴着扶光圣人叹出口的一句“混账”……似是黎暮生又搞什么幺蛾子来了。

周朝云不屑中又感到好笑,丢人也不是丢他的,反倒乐得看热闹,他从指缝里窥出去半只眼,只见客堂内一片狼藉,黎暮生掀了桌案杯盘,人却不见了踪影,堂下引出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再没分出来一丝余光瞄他逗他,而是揽着美人儿拊掌朗笑,对着满地酒水瓜果幸灾乐祸,嘴里连道“有趣有趣”。

他这才意识到,这人一开始的目标便不在他身上,不过是想借他一用挑点儿乱子看热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