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回去,再与别的男人生育后代?不,我不允许,你说过你只要我。”他哀哀的望过来一眼,眸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手中发力,再次想要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鲛人长老灰白的眼睛里尽是冷漠,仿佛再看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场景:“你明明知道我们鲛人一族的规矩,公主从来不会只有一个男人,你绝不是唯一,你这又是何必?”
九尾道:“你不会懂。”
“我不懂,但我知道不能让你再这样纠缠下去。”说罢他便给周遭的守卫使了一个眼色,刀剑逼近了他。
“不要!”被拦在鲛人族群之外的岑鱼望着这一幕,手心幻化出一株珊瑚,如刀般锋利的珊瑚刃逼近了自己的脖颈。
一向温柔的声音发起狠来,绝望又决绝,“你要是杀了他,我今日便与他死在这里。鲛人一族未来的死活,我不在乎!”
“你威胁我?”
岑鱼的珊瑚刃又逼近了些许,眼眸空洞到没有一丝神采,“你我各退一步,我跟你回去,留他一命,清除他的记忆,这样,他不会再来找我。”
长老看了许久似是认同,吩咐下去,刀剑收起,舒缓的歌谣齐齐吟唱出声,响彻在海滩之上。
辛尧的手指慢慢的攥紧了,死死的抵御歌声的侵扰,可他已没有丝毫灵力,惑人心声的音符顺着每一道伤口钻入他的四肢百骸,将一切关于岑鱼的记忆翻涌成浪,他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直至坠入温暖的海水之中。
紧握的手指渐渐放松,他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歌声渐止,世界恢复一片寂静,海滩上已经没有人了。惨白的阳光自白云后显露出来,打在被遗忘在海边全身伤痕的九尾狐身上。
回忆渐止,辛尧妖力外泄到无法抑制。
“阿鱼,你听好。”妖力外泄之时,温馨的午后也刹那间一片灰黑,阳光仿佛被天狗蚕食般一般,徒留下辨不清视野的黑。此刻,那些呼吸、刀剑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近在耳畔。
辛尧双眸自这片灰黑中闪着红光,甚至比上次迎战之时还要亮。
“如果鲛人族群不改变自己的生存形式,继续沿用那一套迂腐的教条,这样的族群,不该就此延续。不如这个族群彻底毁灭,不复存在。”
“如果我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你会陪我吗?”他低下头,温柔地问道。
岑鱼握了握他的手,轻声回道:“我与你,死生与共。”
几条手臂粗的铁链般从四面八方向辛尧缠绕过来,以寻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攀上他的四肢及腰际。
他避之不及,那绳子一寸寸收紧,他再度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身子被绳子蛮横地往海水里拖拽。
鲛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捆妖绳材料制成这样的锁链,在两人上次企图离开烈海永世不回的时候,便是由它出手制住了大妖九尾。这种东西,再厉害的妖都无法与之抗衡。
然而今天,辛尧并不打算重蹈覆辙。与其被捆妖绳束缚生生耗尽灵气受尽屈辱,他宁愿释放全部的妖力殊死一搏。
身侧响起了岑鱼的歌声,似治愈的良药抚平了他一身的伤痛,他蓦然想起在被遗忘的曾经,在那些孤独抚琴的夜晚,正是有这抹歌声相和,奏出他们对于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海滩上的沙石飞卷而起,扰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辛尧原本金色的狐狸毛在黑暗中也黯淡无光,九条尾巴随着风沙的律动在空中摇摆。
他想起了与她的很多过往。
“我想像你一样有个名字。”她将一颗海螺放在他的手心,“你说得对,我要为自己而活,不是鲛人公主这一个代号,只是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独立的生灵,我存在过,我就是我。”
“岑鱼……谢谢你给我的名字,以后我便叫岑鱼了。”
我可翻越加诸在身上的重重山峦,绝不囿于一方小小的天地,度过索然无味的一生。
我为鲛人族类的一份子,但我的一生不能只因他们而存在。
他以风沙为刃,将所见的活物割开一道又一道血口,鲛人守卫在沙中痛苦的哀嚎,他得以走到她的身侧,用绑着捆妖绳的手臂牢牢的抱紧了她。
“对不起,我忘记过你。”
当死亡快要到来的那一刻,岑鱼并不觉得害怕,相反,血脉里弥漫着快要解脱的自由。
她知道,一味的忍让退缩只会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欺辱,但她并不想屈从这样的命运,怀着破坏一切腐朽的勇气,只为打破加诸在她身上的桎梏。
直至不死不休。
忽然,她视线的余光里瞥见,纯黑色的天地里,一条持剑的红色身影向这边欺近……
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是干干净净的雪色,可那雪却仿佛被鲜血浸透过一样,成了一件鲜红的血衣。
长至及腰的乌黑发丝并未束起,而是散落下来随着风沙狂乱地飞舞在脸颊之上,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酷寒的冷意,眼底幽蓝色的光束随着发丝的舞动在暗夜里若隐若现,如同一抹鬼火于天幕里长明不熄。
“喂。”他终于开口,端着平稳不带有一丝感情的语调,似乎身体里有其他的灵魂与他齐声呼和,青涩与苍老两种本毫不相干的声音交缠在一起,一出口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他狠狠捏在手心搅成碎片。
“你们挡路了。”
他仅用一剑,劈开沉重窒息的黑暗,似乎将这黑罩子撕开一个口子,柔和的光一拥而上吞噬黑暗,漫天的风沙止住,风平浪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
破损的血色衣物挂在他身上,凭空描摹着他瘦削的身材,可他站在那里,却凭空给人一股迫人的威压,无人敢动一步,对上他空茫的视线,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跪在他的脚底臣服。
“哦,有只罕见的大妖九尾狐呢。”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愉悦,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拖着长剑一步一步来到辛尧面前,手中剑锋抬起他的下巴,眼中蓝光更盛了几分,“把你的妖丹,交给我。”
冰冷,诡异,可怖,残忍,他像一块捂不化的寒冰,没有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情感与恻隐。
辛尧怔了怔,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服从他的话,手指慢慢靠近自己的心口。
“等等,阿尧你……”岑鱼伸手想要阻拦,那人似乎觉得被打扰格外不耐,低声重复一句:“给我!”
“这是……鲛人泪……”她看清了他眼底的是什么,刚要说话,远处几个人影被踢到海岸边上,江遗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问:“我问你,你将冉云祉给我带到哪里去了!”
先前嚣张不可一世的鲛人抱头屁滚尿流,连声告饶,“我……我真的不知道……”
江遗气得又踹了他几脚,正好看到面前的几个人影,他擦了擦眼睛,认出这浑身是伤的男人是谁后,惊讶的张大了下巴:“你……你是烛乐?”
原本混乱的神智突然恢复清明,烛乐眼底的诡异蓝光渐渐消散,他茫然的海滩上的一切,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辛尧也从刚才的状态中缓解过来,他捂住心口,口中一片腥甜,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