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点点头。

“但很可爱,对不对?”谢拂衣提起这一点,目光有种忆起小辈童年的柔和,“曦和仙尊亡故之后,我们自发担起引导濯缨的角色,发现他有个毛病,不懂的事也不问,只一味闷在心里。只有在大伙儿主动给他解释的时候,他才敞开心扉,一个劲儿追问下去,虽则问得让人有点头皮发麻就是了。不过,他那时候应当是很开心的。所以旁人修炼有何不懂问他,他也必言无不尽。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想让旁人也体会困惑被解开的欢愉。”

说到后面,谢拂衣的尾音有点低,但很快藏住了心底的低落,开口道:“他心绪内敛,心底能住进人,不容易。”

说着,他看了一眼林雁,弯眸笑道:“你能走进他心里,也很不容易。”

林雁跟着笑笑,记忆也被放远:“弟子想起第一次跟师尊见面,大雪封山,弟子饥寒交迫,闯进他布下的结界中,走进山洞里问他可不可以在山洞里躲避风雪。他一直不说话,直到弟子要走的时候才问弟子为什么不修炼弟子还因为这件事觉得他没礼貌。”

谢拂衣面色讶然,喃喃道:“原来那次他历练回来所说遇见的农女是你。”

说罢,他笑道:“那时候,他肯定在疑惑:你明明都已经进到山洞里了,为什么还要问他可不可以进来。”

林雁失笑道:“原来他在疑惑这个。”

“是呀,你又不开口解释,让他憋着这个疑问好几天”谢拂衣做起调笑他的姿态,“前几日,他在想‘她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吾要不要追问一下?但是她会不会不喜欢吾问?’到中间,他又想‘她还问不问这个问题了?好像吾答不答都没关系。’最后,见你要走了,这才“哼哧”憋出一句话,问你怎么不修炼,那句话对尚是凡女的你来说实在是莫名其妙,但在修真界就像‘你吃饭了吗’一样寻常。”

林雁连忙道:“其实弟子中间还问过他结界什么时候开来着!他也没回。”

谢拂衣一抚掌,嘟囔道:“吾说他怎么莫名其妙问一个凡女为什么不修炼,正经凡人可不知道什么叫结界。你那一句着实把他弄迷糊了,约莫自那以后他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可真是对不起她没想到她那两句话把他干宕机那么久。罪过罪过。

不过聊这一趟,她因听闻江重雪入魔而沉甸甸的心放松了下来,她看着背着手气定神闲在前方带路的谢拂衣,心想这是不是他有意宽慰她。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青衣女孩,年岁跟林招娣相仿,十六七的年纪,身条匀称,不像山下凡女一样纤瘦,但也不像修士,倒很像林雁所处的时代里,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干什么活的普通女孩。

女孩见到他们,也不行礼,上前两步,亲昵唤道:“爹爹。”

林雁一听,想起了江重雪先前跟她讲起的掌门初恋的故事。

这么一看,年岁正正好好对上了。

谢拂衣摸摸她的头,问道:“你师叔如何了?”

“这会儿正醒着,不过依旧神志不清,不认得人。”女孩答罢,看向林雁,满眼好奇。

“这是你那师叔的徒儿。”谢拂衣答罢,开口道,“给你买了烤鸡,去吃吧。”

“好哦!”女孩欢呼一声,许是因着林雁在,后面还是收敛了一点,行礼后跑走。

林雁跟着谢拂衣走过两个弯,看到一个半圆形的光罩,远处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走近才依稀见得里面景貌。

所见不过一座寻常院落,院落里有一泓清泉水,上有轻飘雾烟蒸腾,泉水临近之处是个小假山,底部被水雾浸湿,黏着一点苔藓。自苔藓往下蔓延一片青翠的芳草地,到院落中心位置才消退,露出青砖石码得整整齐齐的地面。

正中,有石几,有长凳。长凳上坐着一个人,未绾的松散长发蔓过白袍委地,时有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撩动乌发如烟缕轻摇。

林雁几乎在看到那人身影的一瞬间就红了眼圈,扑上前,贴着光罩看他情况。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但可以看到他头一点一点的,好像在吃着什么。

“要进去见他吗?”谢拂衣问道。

林雁没有一点犹豫,头点得快要出现残影。

谢拂衣轻叹,抬手压在她的肩头,把她推进了光罩之中。

江重雪正专注地咬着入魔后双手不受控制疯狂生长的尖利指甲,专注到身后站着一个人都没发现。

也或许,是他现今魔气入心,对周身之物感知都变得麻木迟钝。

从前的江重雪哪有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

林雁喉头哽塞,艰难忍着的泪夺眶而出,成线滴落在江重雪的肩头。

江重雪动作一顿,回头望向肩膀温热的来处。

第172章 你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替代的存在吗?

江重雪面色较从前苍白许多, 盛着一泓清泉的漆黑瞳眸现如今隐约晃着暗色赤光。但眼神还是以前的眼神,冷中藏着呆。

江重雪只仰头看了她一眼,就别过头, 毫无触动。

林雁脑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在装不认识你。”

林雁回头看去, 谢拂衣站在不远处平静看着她, 方才那句话是他连通林雁灵台传过来的。

林雁敛睫,盯着江重雪的袖角,回应道:“嗯,我知道,方才瞧他目光变了一下他是不是不想面对我?”

“差不多。”谢拂衣揉揉鼻头。

“可躲避怎么会是办法?”

“他知道,”谢拂衣扬眉, 抱臂继续在林雁脑中交流, , 许是觉得好笑,低笑了一声, 而后道,“所以他在装他不是江重雪。”

“哈?”

“嗯吾与望舒把他拿下的时候,他恢复神智,听我们唤他,就直接瞪着无辜的眼睛同我们说‘吾非濯缨, 阁下错认。’”

谢拂衣说着,实在是没忍住,切开连接背过身,肩头耸动许久,才转过身, 继续连进林雁的脑子:“起先吾还怀疑他被外来魔物控制,他那一开口, 吾就知道他还是他。”

“”林雁嘴角抽搐,微微探头看他在干什么。

可怜的江重雪对自家师兄暗中蛐蛐他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又开始啃起了自己的指甲,且动作变得快又急,好像急迫把这些魔化的指甲恢复原样。

林雁叹气,绕到他身前,强硬抓住他的手,开口道:“莫要啃了,我给你剪。”

江重雪定定地看着她,方才竭力隐藏的思绪因他片刻的失神如同潮水自眼中倾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