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吐槽怎么站到这种鬼地方来,下面悠长的叹息声吓得她差点又摔下去。
被江重雪搂住腰稳稳站好后,林雁分出精力垂头看足下景象,这一看心中又是一惊,熟悉的屋中陈设,熟悉的两个人。
此地为纪方书房,下面对坐饮酒的正是纪方与凌云。
这么一想,难道这就是纪方悬梁自尽前,同凌云谈的最后一场?
那这根房梁?
林雁顿时觉得足下发烫。
书房中的两人相谈已然走到尾声,凌云执盏敬他,眼底泪海翻涌,强作笑靥:“此事,交由凌云来办,兄长尽管放心而去。”
“这对你太过不公平。”纪方颤着手举盏,酒液因颤动而溅起几滴到他唇畔,而后滴入酒盏中。
“为了那些无辜百姓,”凌云也喝不下去了,颓然放下酒盏,开口道,“他动用这种手段,无非是迫我屈从。是我之过,当年好心泛滥,错救豺狼。如今,自当由我来偿债。”
“可你不该有百世骂名。”
“百世骂名?骂的不过是凌云。”她耸肩道,“同我裴以薇,并不相干。”
可她故作轻松的安抚却让纪方的泪直直坠了下去。
“小五,结义之时,你同我们说,换了凌云之名,便换有新生,从此之后,你不再是裴以薇,不再是困在闺阁的囚鸟,不再是开在围墙中的薇花可现在,你却要自己囚住自己。”
“那时觉得年轻,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今才发现,我只能低头。”
纪方有些恼怒:“到此时,你还要用骗世人的那一套骗你的结义兄长吗!”
凌云愣怔,随后苦笑道:“凌云的新生,本也不图那纸上的身后名。此一事毕,小五必与兄长们同归。”
林雁闭上眼,抓住江重雪的手,低声道:“我们从梦茧中出来吧。”
江重雪不问为何,依言照做。
待到两人落足于兰府的石板地上,他才问道:“方才那幕,凌云尚未断指。”
林雁召出寒霄剑,跳上剑身,开口道:“但我知道她的手指在哪了。”
她御剑行至发现凌云的桃花林,的林子罩上一层柔柔的月华,不显阴森可怖,倒有几分清明气朗之相。
林雁闷头扎进林子里四处寻找,江重雪缄默跟在她身后。
直到停在一小片墓茔前。
这里立着五块墓碑,分别写着桃源五杰的名字,不过前四位的墓碑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凌云那块墓碑立得有些远,且在它之后,只有一个小土堆。
林雁蹲下身,拂开土堆上层层叠叠的桃花瓣,伸手挖开那堆土。
拨开土下腐烂得丝丝缕缕的木盒,尘泥中躺着一根枯白的指骨。
林雁眼睛一酸,胡乱用衣袖擦掉了眼泪。
当初的凌云将她的四位兄长葬到了这片桃林之中,她想与他们同葬,但知晓新帝必然至死也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在生时就斩下了她的指骨,也算与其他四杰殊途同归。
江重雪碰了碰她的肩膀,林雁仰头道:“师尊,真的不能把凌云的尸体从那鬼手下夺出来吗?我想把她葬在这里。”
“没有别的法子。”
林雁失落地垂下头。
“但将那厉鬼压入伏邪塔,至多三十年便可消散。届时,我们可以把她带过来。”
“真的?”林雁眼睛亮了起来,开口道,“那三十年后,我们一起把她葬在这里好不好?”
江重雪动作一顿,点头道:“好。”
林雁总觉得自己方才好像看到江重雪眸子闪了一下,好像跃动着什么异样的情绪,但又好像是她熬夜眼花看错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林雁转头,疑惑看向过来的老者。
他身上是生人的气息,但大半夜的出现在密林之中、古旧坟前,多少有点吓人了。
“我们我们听说桃源五杰的事,感念他们大义,特来林中祭拜,阴差阳错见到了他们几人的坟茔。”
“你们运气可真不赖,这几座坟立在桃花林深处,要走多久才能瞧见。”
“老人家,您好像常来的样子?”林雁站正,以闲谈口吻开口道。
老者侧身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小茅屋,开口道:“老朽我啊是此处的守墓人。”
“守墓人?”林雁一怔,开口道,“是守着这五位?”
“不错,祖上承过桃源五杰的恩,我们族中之人,到知天命之年便来林中生活。或许是五杰保佑,几百年来,族里的孩子们,有做官的,有做商贾的,还有拜仙门的都有大出息哩!”
林雁敏锐察觉他话中的细节,开口道:“五杰?”
“是啊,五杰,墓碑正好五个呢!”老者答罢,笑道,“你定是听了什么有关凌大人的污言吧?你道我们承了五杰的什么恩?当年凌大人俯拜新朝,是为了救被新朝抓为人质的数百平民,绝非贪慕虚荣之辈。我族先祖便是那平民之一,脱困后听闻凌大人身故,悲痛欲绝。彼时满京都是对凌大人口诛笔伐,他无法为凌大人正名,便孤身入桃林避世,却在此处发现了四杰之墓。他猜测墓碑是凌大人所立,便在此处为凌大人又立了一道碑。”
所谓的文人批判她,但受她恩惠的百姓们很清楚是谁护住了他们。只不过他们被割去了舌头,所以无声的辩驳自然埋没在了对凌云滔天的骂名下。
但凌云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自今夜起,她会成为灵魂自由的飞鸟,肆意生长的野蔷薇。至于身外之名,她在闺中时就不在乎的东西,到死后,更不会在乎。
且到现在,朝代更替千年,前朝之事很少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闲来没事唾她两口。因她而获救的血脉延续,还在感念她的恩德。
这样真的挺好的。